月光荡漾

作者: 顾南安

某夜,我拖着一身疲惫回家。推门而入,家人都已安然睡去。未及开灯,只觉室内空明不同往常,不觉瞥向光亮之处。

落地窗前,月光如倾泻的水流洒下。窗外,忽而有清风吹动树影,那月光便也跟随着轻轻摇曳。于是,窗内落在地板上的月光,也便如一泓清澈的流水,银波闪动,盈盈可掬。

院中也有月光匝地,我为何浑然不觉,而独觉室内月光洋洋洒洒?大抵是窗外世界辽阔,月光归属于山峦、树林、湖水、道路和楼群,也归属于众多夜归之人。唯独这陋室之内,只我一人清醒,这汩汩流淌的月光便独属于我了。

我于那暗中,凝视月光好一会儿,竟有些不知今夕何夕,而后,走到阳台沙发处,让自己也属于这月光。清澈的月光瞬间将我包围,替我盖上一层轻盈、清凉的月光被。白日积累的那些疲惫,开始随着婆娑的树影摇曳,被清澈的月光抚慰。

仰起头,轻轻闭上眼,那月光如白纱一样,开始在我的周身袅袅飘荡,摩挲着疲惫的身,也涤荡着浮世的心。恍惚间,只感觉身下的沙发幻化成了一叶扁舟,在如银的浪花中轻轻摇荡穿行。夜风轻拂,细浪如诉,我的神思也随着这明月清风缥缈远游。

我最先看见的是时常与月为伴,将月引为知己的李白。青年时,他顺长江而下来到楚地,初次领略“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的盛景。那漫天漫地的月光照拂的,有很大一部分,是他未酬的雄心壮志,也是他对未来的盛大憧憬。

某个夜晚,官场失意的李白,在长安城“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他自说自话、斟酒独饮、唱歌跳舞,皎洁的月光倾听着他无处诉说的深深孤独和寂寞。闻听王昌龄被贬谪到极为蛮荒的龙标,他又抬头仰望阴沉的天空,写下“我寄愁心与明月,随君直到夜郎西”,那晚的朦胧月色,笼罩的是他心底的担忧……

又是一个夜晚,在明月之下,苏轼和朋友夜游黄州的赤壁矶。“白露横江,水光接天”,风行江上,舟游光中,三五知己“举酒属客,诵明月之诗,歌窈窕之章”,好不快乐。在苍茫天地间,他们惊觉自身“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继而“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但更加恣意欢悦,只管享受当下。酒醉之后,他们也不回家,而是于习习清风中枕月而眠,连梦乡里都是柔柔的无尽月色。

时光如风流转,旋即又停。只见身着一袭长衫的朱光潜,正乘船经过焦山,迎面的中秋圆月映着无云碧空,照着山间的树和庙,江里的细浪如金线一样轻轻翻滚。那一刻,他望着眼前水月澄澈的盛大景象,萌生出一种极致的喜悦,觉得纵使在那刻死去也甚是值得。

…………

这些前人与月相伴,在月光中酿造的诗句里,我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份洒脱和释然、皎洁与平和。今夜的这轮月,曾经照亮过他们,这一刻却照彻了我。我将两个沙发拼在一起,盖上毯子悠然躺下,让月光柔柔地洒满一身。

那情那景,让我不禁想起司空图在《诗品二十四则·洗炼》中的句子——流水今日,明月前身。我轻轻吟诵,在入眠的那一刻,感觉自己已被这荡漾的月光治愈了千百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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