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呼叫

作者: [日]上野瞭 译/李日月

手机铃声是在上第三节课时突然响起来的。

我条件反射般抓起口袋里的手机,当然这么做的不仅是我,我们班有三十个人,全都在铃声响起的同时去掏口袋里的手机。

连在黑板上写字的班主任也把手伸进口袋,以致匆忙间把右手里的粉笔弄成了两截。

“妈妈?”电话像往常一样又是打给班长房男的,“嗯,是我,在上课呢,我正把黑板上的图形画在本子上……我知道,饭放在微波炉里了,放心吧……妈妈,我也爱你,真的。”

房男用手指头分开垂在额前的头发,用嘴唇碰了一下手机,发出连教室后边都能听到的亲吻的响声。

我嘴巴发痒,缩缩肩,叹口气。也有人用夸张的表情模仿房男的样子。有的女生互相对视,只做出口形而不发出声音地表达着:“哼,瞧瞧。”

房男若无其事地拿起笔记本时,我们吐吐舌头,把手机收回口袋或背包里。

“真是位好妈妈。”班主任说。

进入第二学期后,班主任还没有接到过一个电话呢,上次是在我们五年级上学期开始的时候接过一个,还是别人打错了的——他明知道是别人打错了电话,还是大声说:“啊,加代子,是我,现在我在上课。我爱你。”

早就发现对方打错了电话的班主任知道我们都在屏息瞧着他,又继续装作接妻子电话的样子,“你说让我等你一起吃饭?你这么爱我,我还能不等?好的,谢谢。加代子,我太爱你了,真的。”

我把这事讲给家里人听。

“老师也太过分了点!”这是妈妈的反应。

爸爸说:“简直受不了!”

而我想说:连老师都到了如此地步,爸爸和妈妈也应该多给我打电话才对。我上一年级的时候,爸爸和妈妈每天都给我打一次电话,但到了二年级、三年级,他们就一周打一次了。到四年级,整个学期只打了一次电话给我。

不光我一个,班上一大半的人都差不多这样。因为这事,大家奇怪地互相疏远起来,经常怀念起一年级的时候。那时上课时谁口袋里的电话突然响起来,整个班就像电视台的新闻中心一样热闹:

“嗯,是我的。”

“啊,是找我!”

“我爱你!”

“我爱爸爸。”

现在爸爸听了这件事只是挥挥手而已。妈妈也站在爸爸一边,“我们家是卖拉面的,采买啦、备料啦,忙得很,还要切干笋、切洋葱、做鲣鱼干,一忙就忙到晌午,也想着要给你打电话,可是连电视都没时间看,哪顾得上打什么电话呀?刚想按手机上的按键,中午的客人就又来了,忙得像在打仗。”

“你就别唠叨了。”爸爸一听到电话的事就皱紧眉头,“孩子也是没法子。我们小的时候,能听到爸爸、爷爷说一声‘我爱你’什么的,也只有在盂兰盆节、过年和生日那几天。电话机摆放在教室外面的走廊里,那东西一响,老师就走出来,像交换台似的喊一声:‘喂,横山,你的电话。’可是现在怎么了?从幼儿园到大学,人人都拿着个手机,一整天都在‘我爱你’‘我爱你’地互相打来打去。你说,难道不这样就不行吗?”

妈妈拉住爸爸的胳膊肘,“你不怕让人听了去,这是政府倡导的。”

“文部大臣来了我也这么说。”爸爸拨开妈妈的手,撇着嘴,在电脑前坐下,开始把一天的销售额输入电脑,与前一天的数字进行对比。妈妈叹息一声,走到爸爸身边,把笔记本电脑的屏幕竖起来,开始输入采购的材料费和剩余的钱数。爸爸和妈妈敲击键盘的声音噼啪响,压过了其他任何声音。

我一边听着键盘敲击声,一边认真思索起来。

爸爸其实是个可怜的人。他如此不理解教育,这样贬损“爱的电话”,就因为爸爸幼年时代还没有手机,如果那时候也像现在这样“忘记写作业也不会忘记带手机”,爸爸也一定会成为一个善于表达爱的大人;就因为他没有这样的经历,才会对拉面专心致志,不拿给我打电话当一回事。

我希望我的爸爸能不比房男的妈妈差,我是爱我的爸爸的。

“喂,是你呀!”

这天,我的手机在教室里骤然响起。像蟋蟀叫声一样的铃声响起来时,大家总是同时掏出自己的手机。房男以为是自己的电话在响,发出几乎要哭出来的声音:“怎么回事啊,妈妈?”

我躬身摁下手机的应答键,努力克制着想要笑出声的冲动。我知道这回是我的手机在响,我早就等不及这个盼望许久的电话了。

“爸爸,是我。身体好吧?”

我听到班里同学都发出大吃一惊的“咦”声。爸爸的声音沙哑,我听起来有点费力。

我皱眉,心想,爸爸不会就为了听听我的问候那么简单吧?“喂,爸爸,现在我在上课呢。”

“我问你,家里拉面的酱汁被谁拿走了,是你妈妈还是你拿了?”

“爸爸,我爱爸爸,所以爸爸也必须说你爱我。”

手机的另一头突然沉默不语,如同枯树枝那样冷冰冰的。

“爸爸,你很爱我对吧?”

听筒里传出叹息的声音。

“是啊,我爱你。让我说,我就说,总行了吧!对你说句‘我爱你’再简单不过,让我说多少遍都没问题。可是,爸爸不愿意说,爸爸喜欢以前那个样子。”

电话突然挂断了。

发稿/庄眉舒

插图/蝈菓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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