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杉的四季

我家院子里有一棵很大的水杉，是一棵五十余岁的水杉。在他生命结束前十年，跟随着四季的脚步，带来了许多回忆。

春日悄然而至，是水杉先带给我春的讯息。抬眼望去，树叶一夜之间萌发新绿，偶然的一点微风，仿佛是吸收日月精华，拂过水杉，便给这生命的绿点缀了灵魂。微风中，所有的绿从长睡中苏醒，荡漾着一层深色的绿波。水杉层层交错的叶子密实得很，撑起层层伞盖，有二十米之高。他努力地抽出枝叶，缓缓地展开，生怕一个失手，砸到下面行走的人们。就这样伸展着自己，像是绿油油的华盖。院子里留下一片阴凉，是水杉张开了宽大的手臂，为我们挡住了骄阳。天色转暗，那毫无征兆的春之使者急急忙忙赶来了。或许是春雨的晚到，树木兴奋地颤抖着，比往日更急切。所有树叶摩拳擦掌，发出了响亮的沙沙声，像是漫天飞舞的蝴蝶扇动着翅膀。而水杉久经沙场，他只是微微朝天上点头致意，也不摩挲自己的嫩叶，在所有树之中，显得尤为稳重。街道上安静下来，人们大概觉得自己不该打扰这片美好的净土，就悄然离开了这幅画卷。接下来是树木们的主场，无论高矮胖瘦，不论是什么树木，都在为春雨欢呼。水杉就不同了，照样点头致意，也不摩挲叶子——他不爱鼓掌，就没有宽大的叶片。所有的树都朝着一处弯腰鞠躬，我这个不该闯入的人类，在院里看着这一切。难道是春神莅临这里，在路中央检阅树的部队吗？忽然，一阵猛烈的大风，让所有树木都转向了大门——显然是春神不愿意让我一睹她的真容，飘然而去。这时，雨过天晴，只有地上的积水，证明这一切不是一场幻梦。

炎热夏日慢慢靠近的脚步，是水杉充当了信使。夏日的第一声蝉鸣，就是在水杉上响起。蝉们努力地唱出更高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此起彼伏，好像是一场热热闹闹的大合唱。路上的狗耷拉出老长的舌头，无精打采，仿佛要被热浪袭倒。平时总在窗后“布—谷”叫着的杜鹃，已不见了踪影。“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蝉们听说千年以前还有赞颂它们的诗歌，越发兴奋起来，扯开嗓子使劲喊着。可是它们忘记了自己脚下的水杉，他才是夏日的主宰！他将一只手臂轻轻搭在房顶上，或许还斜靠着双脚，满是悠闲自得之态。他没有太多的话语，也没有太多的动作，靠着靠着，竟然睡着了。他的身躯变得粗壮而雄伟，他的手臂不知不觉地抽长，上面长出了新叶。每一个小枝上长着许多纤细的叶子，薄如蝉翼。纤小的叶子如同卫兵，整整齐齐列一排在枝上，比其他树肆意疯长的叶子雅致得多。每一根小枝条，排列着整齐的叶子，像是一把孔明的朱雀羽扇，但小得多，能藏进口袋。正是这小小的羽扇，给我们带来了清凉。一束小小的阳光，从叶缝透过，那时，下午本就不甚明亮，一小束阳光，真在空中成为有形状的一束。阳光随着树的影子移动，这束光一会儿这边被影子切断，一会儿那边被影子切断，好像两个小人在空中争斗，地上也投下争斗时那可爱而可笑的影子。水杉不看这一切。他站在那里，凝望着夏天的深处。

秋冬季，就没有如此多的韵味了。但水杉是不会放松的，他对生活从来都是认真的态度。秋雨到来，梧桐大放异彩，而水杉的叶子全部落在地上，不甚美丽，尴尬的水杉只好玩个把戏，来缓解紧张的氛围了。当你走出门，想在院子里乘凉时，“咚！”一颗从天而降的小果实，便是水杉的把戏了。果实小小的，大多是枯黄了才会掉落。于是，走出一声“咚”走回一声“咚”，头上总不免肿一个小包。水杉轻轻摆动，仿佛在说：不是我弄的。这时，我们也只能摸着头上的包，望树兴叹了。院子的地上叮叮咚咚，夜深人静时，玻璃雨棚上叮叮咚咚，连绵不绝，像一首美丽的狂想曲，却令人难以入睡。我每晚听着这狂想曲入眠，还有轻风捎来一点水杉自夸的声音，不觉要增加一点音乐素养了。

这棵水杉，从记事起就陪伴着我，年岁更替，四季轮回，据说他已经历了五十载春秋，饱经世事沧桑，在他的年轮中，封藏着四季的记忆。“它”也变成了“他”，成为我人生中永不磨灭的记忆……

但是，离开的一天来得出人意料。从外面回到家，两个小时的时间，就已经有一辆货车，装着参天大树，准备离开。我还没反应过来，脸上仍带着淡淡的微笑，走进院里，地上只剩下了一截很矮的树桩。我脸上的笑容猛地消失了，身体像被冻住一般，呆得像石头一般看着那树桩，好久才转过头来。我木然地环顾四周，院子里空荡荡的，我的心里也空荡荡的。我朝着货车投去一瞥，并没有说什么。或许，我的眼睛里流露出的，是一丝幽恨吧。

后来，我曾在树桩上发现一只溜进来的流浪猫。我看着猫一动不动，出神了好久，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等流浪猫感受到我的到来时，它快速地逃出院门，我才如梦初醒，追在它屁股后面喊着“去！去！”，但我已经对这棵树桩无心了。空落的心里，再也填不上什么。树桩被清洗干净了，想在树桩上坐坐，可我就是坐不下去。树桩啊，你留得住猫，留不住我的心。请你载着我的心，飞向更远的远方吧！

水杉不看这一切。他站在我的心灵之巅，凝望着四季的深处。

（指导老师：陈 洁）

结语：

秋雨，山川，树木，蝉鸣，当我们困在钢筋混凝土的森林中时，仿佛处在牢笼之中，而它们，就是解救我们的良药。倾听那场雨，翻过那座山，留住那棵树，我们，才算真正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