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的诗篇
作者: 奚邵洋
杏花春雨江南,这是文人的诗情画意;山色湖光鸟音,这是隐士的乐趣雅兴;轮回飞升圆寂,这是佛教的禅意哲思。
然而,对于农民,对于劳动而言,能有的又是些什么呢?
原以为劳动的滋味不过只是蕴在水稻里绵长的甜气,是煮饭时屋内氤氲着雾霭的温暖。然而,去年初夏,我方领悟“何为其然也”。
初夏不比初春的寒意未融,不比初秋的肃杀渐至。初夏是蒸云腾雾,人裹挟其中,湿润、温暖皆恰如其分。
初夏,也是插秧的季节。
一眼望去,农村的田地像被烫了毛的鸡,光秃秃的,只留下黑色土地赤裸的躯干,与鸟儿惊飞远映碧山的倩影。
这时候,就需要农人去给土地缀上青色的秧苗。
赤着脚走进田里,脚下好像有无数小鱼逗弄着脚心,可低头看去,只有淤泥中的影子与我四目相对。走一步,淤泥“吱”惨叫了一声,痛感从脚缝里蹿上了脚背,只留下气泡,在你的脚边久久盘桓。
插秧看起来简单,可机械重复着弯腰动作,却并非易事。我就像是垂垂老矣的老叟,佝偻着腰,举步维艰。不一会儿,力气已消耗殆尽,可远远望去,海洋似的土地仿佛仍在翻腾,人只不过是怒浪中的一叶孤舟。
突然觉得农民是世界上最朴素而又最坚韧的文字,组成最凝重的语言。是什么支撑他们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重复这些机械的动作?是生活,是苦难。从先秦回望今朝,从今朝远眺先秦,无数劳动人民重复着插秧——耕地——收获,诸如此类的劳动,土地也年年重复着色调,黑黄——嫩绿——金黄——灰白。这是一首枯燥而无尽的歌。
与其说土地是农民的附庸,不如说农民是土地的奴隶。每一株水稻粒上都有模糊的指纹,每一寸秸秆上都有温热的心跳,每一亩田垄上都有无数的脚印,蛛网一样的阡陌交横。每当风拂过麦浪,土地深黄色的头发如波浪一样涌动,稻麦喁喁私语,缀以蝉鸣蛙鼓,农民心上便是满足的喜悦;而若虫儿在啮着叶片,高奏着得胜的凯歌,它们恐怕要夜不能寐了。若大旱连天,农民的一颗心也像这庄稼,枯掉了希望;若天公不慎将酒瓶摔碎,风雨雷电一起漫天卷来,农民的心也会像这庄稼,瑟瑟发抖。
土地不是诰命夫人,没有雍容的仪表,却被无数王侯将相景仰推崇;重耳曾对着土地跪拜;忽必烈提出“农桑为急务”;皇帝年年要去社稷坛祈祷风调雨顺……
为什么土地如此厚重?
因为它曾承载过王侯将相的爱恨情仇,迁客骚人的离意羁思,更重要的是,它埋葬过无数农民劳动的血泪,怀抱着他们的希望与梦想。
若将秧苗与农民的手作对比,秧苗是玉手纤纤,如淘洗过的青葱,雕琢过的碧玉;而农民的手则是沟壑纵横,宛若雷击而死的枯木,棱角分明,然而全然没有锋锐之气,只有土地的气息与颜色。这是劳动给予的。
人不过与一株植物相似,生长在土地上,最后也埋葬在土地里。
然而,人类之所以能高于植物,是因为他们会劳动,他们能用双手,去滋养贫瘠的土地,去享受土地所给予的一切。
寒云留言
土地、劳动,几千年来是农民的关键词。对于农民来说,劳作不是风花雪月,不是修身养性,这是他们衣食所系。地种不好,就要饿肚子。种田不是浪漫,是为了糊口。农民是伟大的,他们面朝黄土背朝天,是他们辛苦劳作供养着世间的人们。他们用锄头与镰刀在大地上书写着劳动的诗篇,从土地中变出粮食。敬畏土地,敬畏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