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山海来
作者: 林睿涵我住在大城市里。
城市的白天,红绿灯交错闪烁,汽车喷气鸣笛,人们在小小的车子里,一格一格地挪动。
城市的夜晚,街道空落落,高楼一格一格的窗口中,灯一格一格地亮起又灭掉。
待天亮起来,人们又从格子中走出来,四散开,各自奔忙。
有些人仅仅是茫然走在路上,尚不知要奔往何方。但更多的人,目标——长期或短期——非常明确,他们为此义无反顾地奔波在路上。
可我偏对路的来处着迷。
我是从山海中一步步走来的。我的故园,沙里藏着蛤,岸边礁石覆着海蛎,底下有螺,还有寄居蟹——它们是敏感而多疑的盗屋贼,遇见一点动静就从螺屋里伸出倒得飞快的脚,一溜烟跑开。可惜它们多半小且腿短,顽童们轻易地捉住它,炙于火上,把它剔出来,捏着那转手多次的螺屋,将之丢进盛装着战利品的玻璃瓶里,响声清脆。
风平浪静的时候,白色的海滩,连着拍在岸上的破碎水花,连着波光粼粼的海。沙滩上有木船的残骸。离岸数百米的地方,有高高的石阶,沿着石阶走上去,是石砌的店铺和人家。
台风季的海是暴怒的。海水疯狂上涨,吞没了整个沙滩。天地都是黑的。相形之下,人实在是太弱小、太脆弱了。先祖刚来到这里时,摸不清大海阴晴不定的脾性,也尚未筑起高高的石阶,他们是如何面对这么可怕的台风呢?
天晴之后,沙滩上留下好多鱼蟹的尸体,还有缠裹在石块间的海草。海草枯若发丝,乱糟糟、软趴趴,看起来极其邋遢。待到将其放进盆子、注满海水,它们才有个海草的样子,变成了柔柔软软、青绿色的一蓬。
小时生长于斯,觉得万事万物天经地义,长大了再回看,我几乎立刻被家乡的神秘和美丽攫住,并为之神摇目眩。
老房子已有几百年的历史,可以追溯到我奶奶口中“我爷爷的爷爷那一辈”。它的墙壁早已斑驳,它的窗既窄且厚,宽宽的石栏挡住大半个窗口。据说从前灯火昏暗,整个老房子几乎不露出什么光。倭寇们看不见灯火,不易被引来。
老房子里还有一间独立的小屋,奶奶告诉我,那间小屋不是我们的,这家男人当年远走海外,一去经年音信全无,后来发达了,连妻小也一并接了过去;还有个谁,就没那么好运喽,一去不回……
老房子的故事如果完完整整地写成一部书,会打动所有人的心。它本身浓缩着旧时代里绚烂和腐朽的一切。我不是说象征意义上的浓缩,它的门、它的窗、它的形式和布局、它身上留下的痕迹,莫不与时代有关联。
这是我来时的路,我魂牵的乐土,我航船的锚地,我郁郁葱葱的枝叶下遒劲苍老的根。
我知道这片土地曾发生什么,我知道我的祖辈们曾经历过什么,我知道哪一片海、哪一座山曾养育我,我知道——我自山海来。奔往众生如蚁、悲欢泛滥的城市。
但每当清晨,高楼一格一格亮起来,车辆一格一格爬起来,总有如蚁众生在此逐梦。
这城市,便开始上演奇迹。
评点
在山海故乡的怀思和现代都市的奋斗之间,文章写出了张力。在当下的迷惘中,重新回望山海故园,寻找“郁郁葱葱的枝叶下遒劲苍老的根”,进而找到新的方向和力量。语言优美,调动眼、耳、鼻、舌、身,写出了感觉、感动和感悟。
(指导教师:石艳彩/编辑:于智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