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土豆不睡觉

夜深了。一颗土豆不睡觉。

它趴在小土窝里，伸出细细的须，在泥土中钻来拱去。拍拍蚯蚓的屁股，挠挠田鼠的脚丫，戳戳蚂蚁的胳肢窝，推推屎壳郎的粪球。

所有的美梦都被惊醒了。所有的邻居都气呼呼地搬走了。临走之前，邻居们还不忘找老婆婆投诉：“快管管你家的土豆，这菜园子简直没法住啦！”

老婆婆忙了一天，刚美美地睡下，只好从床上爬起来。

“年年种土豆，年年被投诉。一茬一茬小土豆，总有一个爱作怪……”老婆婆踩着月光，嘀嘀咕咕走进菜园。

菜园圆圆的，泥土软软的，四面围着竹篱笆，好像一个大摇篮。

蔬菜们一垄一垄，乖乖地睡在摇篮里，就像睡在幼儿园的小床上。萤火虫在月下飞舞，落在老婆婆银白的发髻上。夜风在草木间游荡，播撒着闪亮的露珠。月光编织出一串串温柔的睡梦，把大地笼罩在梦境里。

老婆婆也像在做梦一样，一边巡视月下的小菜园，一边轻轻地哼唱：

“菜摇篮，摇啊摇，摇睡萝卜，摇睡黄瓜，摇睡菠菜，摇睡蒜苗，摇睡辣椒，摇睡土豆……”

一只蟋蟀站在篱笆上，“唧唧唧”打着小报告：“老婆婆，老婆婆，一颗土豆不睡觉，伸着须子到处钻，扰得我们不安宁，我们说了它不听！您快管管它，快管管它呀！”

“知道啦，知道啦。”老婆婆应和着蟋蟀的叫声，走进那块土豆田。

一根根土豆芽，整整齐齐地从泥土里冒出头。间距一般大，个头一般高，芽片一般多，颜色一般绿。只有一个空位置，直到现在都没发芽。

“都这么晚啦，哪颗土豆不睡觉，还闹醒别人呀？”老婆婆看着那个空位置，故意扯着嗓子问。

“不是我，不是我……”土豆芽儿们急得在梦里乱嚷嚷。它们都是乖土豆，按时睡觉，按时起床，按时发芽，没有一个掉队的。

“那到底是谁不睡觉呀？”老婆婆又问了一遍，等待那颗土豆自己来回答。她种的蔬菜都是诚实的好蔬菜。虽然它们的性格各不相同，可都愿意把自己的想法告诉老婆婆。

“是我呀，老婆婆，我不想睡觉嘛，泥土里太好玩啦。我要把须子伸得很长很长，伸到每个角落，看看蚯蚓怎么睡觉，看看田鼠家是什么样子，看看蚂蚁有多少兄弟姐妹，看看屎壳郎小宝宝……”泥土下传来一颗土豆的声音，“咱们的菜园多奇妙呀，我看到了大萝卜，看到了洋葱头，看到了怪生姜，看到了小花生，我想看的东西还有好多好多，我好忙好忙，和老婆婆一样忙，我没有时间睡觉呀！”

“原来是这样！”老婆婆听着听着，嘻嘻哈哈地笑起来，“咱们的菜园的确很奇妙，一年四季也看不够，泥土下的世界很好玩，可是泥土上的世界才更有意思呢！”

“泥土上也有一个世界吗？”土豆天真地问。

“当然啦，你不知道吗？我就住在泥土上的世界呀！这个世界又高又阔，天空碧蓝碧蓝，飘着好看的云朵，还挂着暖乎乎的太阳，把世界照得亮亮堂堂。天空下面是大地，我们都生活在大地上，‘我们’当然包括许许多多的东西，有人，有各种各样的动物，有一座又一座大山，一条又一条河流，还有数不清的花草树木……”

土豆趴在自己的小窝里，听得入迷了。老婆婆的话就像无数只小蚂蚁似的，钻进泥土中，爬得它浑身发痒。它忽然觉得泥土里又黑又闷，浑身难受，仿佛有一股力量在冲它大喊：“长啊！长啊！向着明亮那方！”

可是小土豆已经很努力地生长了，它抽出那么多根须，每一条根须都伸展得很远。即便如此，它还是在泥土里。泥土上的世界对它来说太遥远，它觉得自己永远也看不到。

老婆婆摸了摸泥土，感受到了小土豆的心思。

“好孩子，你会长出来的，就像你旁边的兄弟姐妹们一样。”老婆婆拿铲子松了松土，安慰小土豆，“要不了多久，你们就会在风雨阳光中，长成真正的植物！”

“我可以做到吗？”小土豆不确定地问。

“当然啦，你是一颗勇敢又努力的好土豆，只是发芽晚了点儿。这是因为你把太多力气花在扎根上啦。不过，这或许是好事呢！现在，请你在心里想着阳光，想着空气，想着清风和雨露，然后美美地睡个好觉。要不了多长时间，你就会努出芽苞，破土而出啦！”

小土豆满怀期待地照做了。它安静地躺在土窝里，想象着泥土上的世界，不知不觉地睡着了。那些细细的根须不再一味地四处延伸，而是变成一根根血管，默默地帮助小土豆汲取着营养和力量。

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老婆婆走进菜园，来到土豆田里。那个空空的位置上冒出两片绿芽，仿佛一双充满好奇的眼睛。饱满的嫩芽上露珠闪动，映出一个晶莹的世界。

“终于见面啦！”老婆婆欢喜地和土豆芽儿打招呼。

土豆芽儿根本顾不上理她。

土豆芽儿好忙好忙，这个明亮的世界无边无际，它要看的东西实在太多、太多啦！

发稿/朱云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