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界村的动物们
作者: 何腾江
乌鸦没喝那瓶水
《中国鸟类图鉴》上写得清清楚楚,有小嘴乌鸦,也有大嘴乌鸦,还有冠小嘴乌鸦……我们分不了这么细,都将它们叫成了乌鸦。
就像我们把灵界村的猪都叫成猪,牛都叫成牛,狗都叫成狗,以及猫也都叫成猫……分不了这么细。
坏就坏在这里。
那一天,苦楝树上千真万确地停了两只乌鸦,彼此差不多的体型。大就是大,小就是小,还能怎么区别呢?
可我爸偏偏区分出来了,饶有兴趣地说:
“左边这只,是小嘴乌鸦,喙粗壮,但不如大嘴乌鸦厚实……”
“右边那只,是大嘴乌鸦,喙虽粗厚,但喙峰的位置略有弯曲……”
这么复杂的科普知识,我妈显然没什么兴趣,于是学着乌鸦喊了几声响亮、干涩而粗哑的“呀、呀、呀”,两只乌鸦一听,拍拍翅膀就飞走了。
一堂田野自然课戛然而止。
乌鸦也许跟我们一样扫兴,大家都不欢而散。
再说,估计除了我爸,灵界村几乎没人喜欢乌鸦。它一叫,大家都觉得晦气。
乌鸦虽看起来黑乎乎的,但是认真观察就会发现,它的体羽还有蓝紫色金属光泽,尾巴挺长,蛮好看的。只是,它的尾巴似乎并不比喜鹊长。
人们好像更喜欢喜鹊。
其实,乌鸦和喜鹊都是雀形目,而且还同为鸦科。说白了,就是亲戚关系。
乌鸦之所以不被人们待见,我想,还是因为“乌鸦嘴”这个词。有时候,事情就是这么微妙。要是“乌鸦嘴”是褒义,恐怕乌鸦们的江湖地位就不至于沦落到这样的地步。
在灵界村,见了老鼠,人人都喊打喊杀的;见到乌鸦,仿佛也要赶尽杀绝的样子。要是它不合时宜地喊几声“呀、呀、呀”,人们就会在地里“呸”几下口水,以示扫一扫晦气。
怪了。
我开始对乌鸦的态度有所转变,大抵是始于学到了语文书上《乌鸦喝水》的寓言故事。
这只乌鸦怪聪明的呀,口渴,没水喝,却想出了办法来。虽然那只是一个寓言故事,但我一直信以为真。于是,放学回家后,我端了一个小瓶子,装上半瓶水,放在苦楝树下的显眼位置。
我希望看见一只同样聪明的乌鸦,将《乌鸦喝水》的寓言故事演绎一番。可是,等呀等,乌鸦黑幽幽的身影一直没有出现,直到夜色将整座村庄淹没了,那只装了半瓶水的瓶子仍然孤单地立在苦楝树的旁边。
第二天,当我想起苦楝树底下还有半瓶水的时候,立即撒腿飞奔过去,后面尾随着一群“随从”。
浩浩荡荡的队伍才到苦楝树附近,远远地,我们就望见了树顶上停着两只乌鸦。我学着父亲的口吻说:“看见了吗?一只小嘴乌鸦,一只大嘴乌鸦……”
“不都是乌鸦吗?”队伍里有人嘀咕了一声。声音虽然很小,我却听得格外清晰。
“不一样的。”我试图说服他们,这是两种不同的乌鸦,可我仿佛怎么说也说不清楚。
争论不下去,好在是和平收场。
大家跟随我往瓶子的方向走去。我们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树顶的乌鸦明显感觉到了敌意,起身飞走了。
眼前的瓶子里果然有两三粒微不足道的小石子,并非是一堆。
更为神奇的是,瓶子里的水一干二净了。
“一定是乌鸦叼的石子……”
“一定是乌鸦喝完了水……”
我说得斩钉截铁,说得理直气壮,说得振振有词……仿佛大家的面前呈现出了一幅这样的画面——
两只乌鸦在苦楝树下发现了半瓶水。瓶口有点小,喝不着水。此时又渴,于是一只乌鸦从旁边叼起一块小石子,往瓶口里装;另一只乌鸦也跟着叼起一块小石子,也往瓶口装。
渐渐地,水升高了,两只乌鸦轮流着,将半瓶水喝得一干二净……
没有人怀疑这一幕“乌鸦喝水”的真实性。于是,这个故事越传越邪乎,好像全村的孩子都看见了乌鸦喝水的场景。
过了好几天,我妈看见我又拿着半瓶水放在苦楝树下,便嚷嚷道:“你真以为乌鸦会来喝水啊?附近的池塘到处都是水,没看见吗?”
我愣了一下,仍然强词夺理道:“瓶子里的水,明明就是乌鸦喝的,它们还将石子叼到瓶子里来……”
“那是我将瓶子里的水倒出来洗手的……”
后面我妈说什么,我都听不清楚了,只觉得喉咙堵着一块什么东西。
对,就像被石子堵住喉咙一样,难受!
甘蔗地的老鼠崽
“老鼠崽也是挺可爱的呀!”
我说这句话的时候,几乎所有在场的同学都拿眼睛斜斜地看着我,蔑视的、愤怒的。当然也有关心的,伸出手,摸摸我的额头,确定我没有发烧。
“要不你抱回家养着?”
这一窝老鼠崽粉粉嫩嫩的,似乎眼睛还没有完全睁开,挤在窝里,一动也不动。它们肯定还不知道,眼下的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当然是糟糕事。
那时候,灵界小学在校园边上种了一畦甘蔗。春天,我们一道种下甘蔗,夏天甘蔗长得葱绿,秋天便满园金黄色摇曳着。到了深秋,全校师生齐出动,大半天就能将一大片甘蔗全部砍伐好——人多力量大。
这一窝刚出生没多久的老鼠崽就是在这片甘蔗地被发现的。要是鼠爸鼠妈被我们逮住,就好办了——一下子就能“办”了它。可是,眼前的这一窝老鼠崽,肉嘟嘟的,煞是可爱。况且眼睛也没睁开过,要是就这么“办”了它们,确实有点于心不忍。
这一下子,可给我们出了难题。
在灵界村,似乎每次砍伐甘蔗,都或多或少遇到过难题。要么有几只野兔从甘蔗地窜出,要么有一窝鸟蛋藏在枝叶上,要么有野猪左冲右突满甘蔗地奔跑……
往往在这种时候,整个场面会陷入混乱,野猪的嚎叫声和人的尖叫声此起彼伏。待反应过来,我们便挥着镰刀奋起追击,可终因武器落后,追不上骁勇善跑的野猪。
眼前的老鼠崽到底是“办”了还是留着……我们为此争论不休。
很明显,老鼠窝边的甘蔗,被鼠爸鼠妈啃得东倒西歪,损失惨重。鼠爸鼠妈这是畏罪潜逃,丢弃了一窝老鼠崽。
“你没看见它们将甘蔗咬成了这样?怎么可以同情这些坏家伙呢?”有同学理直气壮地指责我。
“它们还没干坏事呢。”我确实有点底气不足。毕竟,面对的是一群“人人喊打”的老鼠。
于老鼠而言,大地上生长出来的东西,大家都可以吃,凭什么我就不能吃了呢?
这是老鼠的逻辑,我们不承认的。
其实,老鼠也不曾知晓过人的逻辑,否则它们也会据理力争。毕竟,它们也是地球上的“合法生物”,也要养家糊口的呀。
还别说,老鼠都在地球上生活了上亿年,它们也有自己的智慧。明里不给吃,就暗地里偷。于是就在头顶戴了一个“臼”字,明摆着的意思:屡遭打击,总是击而不破,打而不尽。
“你这是与老鼠沆……一气!”班上那个爱读书的女同学几乎有点暴跳如雷了,双手叉着腰,怒目圆瞪,但始终憋不出那个笔画繁多的字的拼音。
“沆瀣(xiè)一气!”好在这时,语文老师及时出面,解了围。只见他端起一整窝的老鼠崽,左瞧瞧,右看看……
语文老师就住在学校里,与甘蔗地仅隔着一堵墙,墙边开着门。门里门外,好像都是他的地盘。
“先养着,好好观察,过几天,写作文。”老师诡异地笑笑,抬起脚,跨过门槛,走进他的家,将老鼠崽放进笼子里。
果然,一窝端!
我们一听说要写作文,全蔫了。几个同学拿眼睛瞪着我,有的同学脸上的肌肉都扭成一团,不知是痛苦——写作文是挺痛苦的,还是痛恨——痛恨我不及时“办”了老鼠崽。
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