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年
作者: 刘静远
我的老家在河北,每到放寒假的时候我总要回去,与祖母团聚。
入了腊月,老家就忙碌起来了。过年前的习俗多得是——扫房子啊,贴春联啊,做猪皮冻啊……但我最盼望的还是包黏豆包。
黏豆包是我最爱的主食。鸡蛋大小,黏米为皮,里面包上沙沙的红豆馅儿,蘸着白砂糖吃,一直甜到心里去。
老家做黏豆包是很有仪式感的。黄米面与玉米面和在一起,装在不锈钢大盆里醒发,红豆馅儿是祖母早就烀熟捣碎的,装了满满两大盆,几个大盆一字排开,看着就叫人满足得很。早早地,相熟的几家就说定了包黏豆包的日子,家家户户相互帮忙,到了说好的那天,几位老人便如约而至,郑重程度不亚于参加喜宴。
在这一天,祖母家的炕上总是会聚起几位极要好的奶奶,像吃年夜饭一样热闹。她们一边扯着家常,一边愚公移山般开始一盆一盆地包。黄米面已经被揉成了面团,珍珠一般光滑,黄澄澄的透着光泽,红豆馅儿也被攥成了个头儿均匀的小球儿。这红豆馅儿的用料是很讲究的,必须是当年的新小豆,煮熟后用杵子用力地碾压,既出了沙还能保持一定程度的颗粒感,这样的豆馅儿吃起来才有嚼劲。
几位奶奶围在炕上的小桌前忙活起来。拿上一片小剂子(做馒头、饺子等面食时,从和好的大块面团上分出来的小块儿),在粗糙的手掌里灵活地按压、旋转,一会儿就成了小小的“茶杯”。再取一颗豆馅儿球置于“茶杯”中,指间几下捏合,然后在掌心迅速地揉搓几个来回,摊开手,一颗圆润的黏豆包就静静地卧着了。她们彼此说着话,欢笑着,手下毫不含糊,比赛一般,一颗接着一颗,麦秆扎成的盖帘上很快就摆满了一圈圈黏豆包。
炉火烧得很旺,大蒸锅已经冒出水蒸气,奶奶把一盖帘豆包逐个摆在锅里蒸熟。这一锅蒸好了,端出来晾凉,下一锅已经准备就绪。如此往复,大半天的工夫,院子里高高低低处,皆铺满了盖帘,上面是小丘般蒸熟的黏豆包。普通人家的豆包,至此便大功告成了。但奶奶总是会再为我加一道工序——点红。我喜欢豆包上那一点红色,奶奶就用五根细细的高粱秆扎在一起,再给我一盒食用色素,任凭我去点染。我愉快地蘸上红色,郑重地选好位置,轻轻一点,一朵梅花就赫然其上。一个个豆包,圆滚滚的像小孩子似的,眉心一点红,可爱极了。屋里的几位奶奶时不时伏在窗前笑着看我,我干得愈加起劲,带着不尽的骄傲和欢喜。
一直包到明月高悬,活计方才干完,老奶奶们纷纷散去。天黑了,我坐在炕上,脸贴着窗玻璃,盯着那些黏豆包瞧,时不时跑出去用手指按按,看是不是已经冻上了。奶奶有些心疼她和老姐妹们的作品,嗔怪道:“大孙子,别摁了,豆包都要变豆饼了。”她把“饼”字的音拖得长长的,整个院子在这软软的拖音中变得童话般惬意和温馨。只需一个晚上,黏豆包便冷冻成型。早上,把冻得石头般的黏豆包,连着表面的冰霜一起放进袋子里,扎好袋口,放进院子角落的大缸——那里是天然冰箱。这黏豆包,家家都包,但仍然相互赠送,礼尚往来,那是邻里间的情谊。
正月里,除了吃饺子,我最爱吃的就是这黏豆包。用白瓷盘盛着,间隔摆上五六个,大火蒸个十几分钟,腾腾热气中端上桌。黏豆包轻盈地粘在一起,用筷子一夹,将豆馅儿笼在皮里,黏糯的面皮拉起柔韧的长丝,将筷子翻转几圈,长丝缠在筷子上,细到不胜其力,自然会断开。蘸上粒粒分明的白砂糖,送入口中,米香、豆香、甜香珠联璧合,皮的软糯和馅儿的干面珠辉玉映。这平凡的烟火,就是年里鲜明的记忆。
细细想来,关于故乡的年的记忆,都与热情淳朴的人们有关,与祖母家的院子、与祖母连在一起。所谓年,是万水千山都要归家团聚的奔赴,也是祖母故去后,留给儿孙们的怀念的归途。
(指导老师:崔丽娜)
点评
文章以平凡的食物——黏豆包为线索,串起了小作者对故乡年味的深情回忆。从期待包黏豆包到具体制作过程,再到品尝与怀念,小作者巧妙地将情感融入细节之中,使得文章情感丰富而饱满。一件美食,引起了回忆,串起了往事,线索清晰,层层递进,展现了小作者对故乡的深厚感情和对亲情的珍视。
(陈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