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拼经济”系列走访我们的新买卖

3月2日下午，商务部部长王文涛在“权威部门话开局”系列主题新闻发布会上表示，贸易强国有三大支柱，也就是货物贸易要升级、服务贸易要创新、数字贸易要发展。我们将从这三大支柱上发力。

在采访中，中国国际经济交流中心首席研究员张燕生告诉《环球人物》记者，说起货物贸易，东莞应该是中国最有发言权的城市之一。刘学深的工厂就在这里，为全球近百家汽车品牌生产汽车模型。设想一下，如果有一名身在美国的汽车模型收藏者约翰，那他很可能光顾过刘学深的生意。

在服务贸易中，卖家卖的是服务，张燕生说，包括商业服务、通信服务、娱乐文化与体育服务等。比如约翰在手机上看了一部网文，玩了一款热门游戏，这就享受了娱乐文化服务。从市场份额推算，他看的那部网文很可能由北京的李幸磊团队翻译；而那款手游则大概率来自游游所在的广州游戏厂商。

如果约翰喜欢运动，拥有一辆从电商平台购买的电助力自行车，那这张订单，八成经过天津跨境电商经理骆金辉的认真处理。数字贸易的发展让这名年轻人的工作日益繁忙，也让他感到快乐。

像约翰这样享受到中国外贸成果的人有很多。中国外贸人，正在把自己的新买卖做到世界各地。

刘学深：“高端车系我们基本全覆盖”

东莞市东北部的石排镇，48.7平方公里，上千家工厂，去年创造了154.6亿元人民币外贸进出口总额，比有些地级市还要多。傍晚太阳落山前，工人们陆续走出园区大门。路边有炸串和烤冷面，对面还有量大管饱、三荤一素只要12元的快餐。

一天下午，《环球人物》记者走进顺林模型礼品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简称顺林）。一辆深蓝色货车停在院落左侧，模型们正准备从这里出发。从最初的代工到拥有自主品牌，再到如今的潮玩IP打造，刘学深走过的这条路，也是中国货物贸易升级的缩影。

我是做汽车模型制造的，主要客户是车企，他们一般拿去放在“lifestyle”生活精品模块售卖。另外在试乘试驾时，车企把相应车型的汽车模型送给有意愿买车的客户，成交的概率就能大大提升。

另一块主要的消费人群是C端的收藏者，多是白领、金领，消费能力强，喜欢机械和金属制品。我们粉丝里有不少人从事汽车设计、汽车制造方面的工作。我们的产品是等比例缩小，外形几乎完全仿真，可以帮他们了解各种车的外形设计，也是很好的汽车发展史教材。

目前我们有超过70%的产品销往国外，劳斯莱斯、法拉利、保时捷、兰博基尼、宾利、奔驰、宝马、奥迪、路虎、帕加尼、雷克萨斯……你能叫得出名字的高端车系我们基本全覆盖。今年虽然有点受全球通胀影响，但两年前我就开始多方联系客户，所以现在手头的订单非常充裕。

为什么要提前布局？可能像我们这些民营企业主，危机感始终如影随形，我又是苦孩子长大，感觉就更强烈。

我是湖南人，妈妈是农民，爸爸本来也是农民，后来在国营单位谋得一份工作，他的收入成了家里主要经济来源。上世纪80年代，刚刚改革开放，各种资讯一下子涌到面前，让我对自己的未来有了迥异于父辈生活的憧憬。

我没有考上大学。南方是改革开放的最前沿，我想，去那里或许有机会赚到钱养活自己。1998年，我跑到东莞，稀里糊涂进了一家汽车模型制造厂。

刚开始我并不知道自己做的是什么东西，我只是在车间做学徒，做钳工，每天对着铣床、对着铁和钢干活。慢慢我才知道，哦，原来我在做高端汽车模型。

那个时候我意识到，不能一辈子都在车间里卖力气，得争取用脑子做事。我给自己定下小目标。从学徒开始，我说，明年一定要做到技工！做到技工的时候，我说，明年一定要做到师傅！做到师傅的时候，我又在考虑去工程部再做回学徒——那是一条技术性更强的路。

我做到了工程师、项目经理，先后去了一家法国和意大利的外企担任高管，一步步走下来，模具制造设计、工程师、项目管理……这个领域所有的核心岗位，我都做过。

那些年，我边工作边学电脑、学粤语、学外语。身边同事都是讲粤语的，说着说着不就会了吗？外语也是。外企里外国同事多，最开始我和他们沟通，只能通过画图，但在那个环境里，我的口语被“逼”出来，逐渐也会写英语邮件了。我还拿到了大学毕业证，考取了高级工程师资质。

只是有件事我一直很在意。还是工人的时候我就发现，工厂做的是代工，全是国外品牌。我暗下决心，如果有一天我自己开公司，一定做自己的品牌。终于在2010年，这个看来遥不可及的梦想，离我近了一些。

那是我进入这个行业的第十二个年头，我觉得时机已经成熟，便辞去工作，创办了顺林，从代工做起。保时捷那批货算是第一张重要订单，在此之前，都是朋友帮我，让我有生产加工的机会。

我相信是我的专业打动了保时捷。当时全厂加起来才20个人，哪有什么规模可言？我面对面跟对方交流，列数据，分析产品怎么做才能达到效果，非常直观。

不过我们的第一批货没有达到对方要求，车顶有条线走得不清楚。我说，我重新做给你，但现在资金有点紧张，你能不能先帮我垫钱，把货送回来？保时捷垫付了运费，我再把新做的模型发过去，这次对方非常满意。从那之后我们开始对外代工，和保时捷的合作也一直持续到今天。

那批车我没有报废，一直存着，几年前顺林做模型展厅的时候，我把它们做成了一面墙，一共有1080辆，保时捷品牌首字母是P，我叫它“1080P”。用它时刻提醒我自己和员工：我们要做最高品质的产品，首先得严格要求自己，如果自己对自己都没有要求，也不会得到客人的尊重。

2015年，我开始考虑做自主品牌。前前后后问过很多车企，但因为没有任何被授权的案例，最后只有宾利愿意以每年10万欧元（当时约合69万元人民币）的价格授权给我，这比我一年赚到的钱还多。我同意了，交“学费”嘛！

品牌叫Almost Real，名字是我起的，“几乎是真的”，蕴含了我们对汽车模型的要求。生产出宾利那款授权车以后，我很激动，这不光是我，也是我们国内汽车模型界有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自主品牌。我拿着我们的001号产品，长度也就10厘米，在一个人数不多的微信群里以一块钱的价格拍卖。我预计成交价不超过200块钱，没想到第二天晚上12点，价格已经升到差一块钱就达到1.5万元人民币。

我大受鼓舞，更坚定了这条做自主品牌的路，到今年是第七个年头。我们自主品牌的产品在海外一直很受欢迎，现在营收已经占我们整个出口额的50%。

但我们还是受到版权方的诸多限制。我很郁闷，更希望有更多我们中国人自己的IP走向世界。2020年，我们和艺术家毕横联名推出了胖哒系列合金潮玩，主角是一只大熊猫。北京望京那只10.5米高的机甲风熊猫就来自这个系列。很快我们又孵化出一只叫Popo的小兔子，由我们自己设计和研发，今年我们又有了一只叫Hugy的小狗。

这些潮玩大多也出口，特别是熊猫胖哒，在日本卖得相当好，不久前我们还签约了日本的棒球联盟。潮玩IP这部分的销售业绩占比一直在增长。

我做潮玩，也是企业发展到这个阶段的社会责任。谁来挖掘我们中华文化？靠自己，靠我们这一辈人，然后由我们的孩子延续下去。我相信我们自己设计出来的东西会越来越得到全球市场的认可。

在我最熟悉的汽车领域，我们也在向外传播我们东方人的文化。我们生活在一个最好的时代。中国是移动互联网最发达的国家之一，像TikTok这样的媒介非常有利于我们的原创或者国潮产品走出去。做出口的环境也很好，物流发达，营商环境不论内地还是沿海，真的非常好。再加上我们在东莞打下的制造业基础和中国人的勤奋坚韧，外国人还是非常喜欢我们中国的东西，对吧？

客户对我们的要求也越来越多，说明这个市场真的越来越大。我们这一代做外贸企业的，好像普遍都有一个抱负：希望在我们的细分行业做到世界极致，希望自己做的东西一定是世界上最棒的。

李幸磊：“‘霸道总裁’全球通吃”

在北京市朝阳区的通惠河边，有一条“文化产业带”，上千家文娱类公司聚集在这里。《环球人物》记者前来拜访李幸磊时，在路边见到一位行人正在用手机读网文——这正是李幸磊所在的行业。

李幸磊是北京海读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海读）的负责人，从事网文出海翻译工作。中国网文，这个如今据说与好莱坞大片、日本动漫、韩国偶像剧并称为“世界四大文化新奇观”的事物，其海外影响力可能超乎你的想象：2021年，中国网文海外市场营收规模达29.05亿元人民币，同比增长75.3%。它正在全球市场掀起波澜。

海读是去年2月成立的，我们的核心业务是网文翻译。翻译有多种，最常规的就是从中文到外文，还有从外文到外文——有网文是用英语写的，我们把它翻译成其他语种。

翻译平台由我们自己搭建，运作机制相当于众包：我们招募译员，客户有翻译需求，我们拿到文本，分发给译员，译员们借助我们平台上专业的翻译工具，对文本进行翻译、审核、校对，然后提交给我们，我们再交付给客户。

网文翻译的量特别大，字数多是百万起步，有的甚至能到千万。过去一年我们翻译的字数以亿计。所以一本书的翻译工作通常需要10个甚至更多译员支撑。目前我们活跃的译员差不多有5000名，可以说是国内最大的专门聚焦网文翻译的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