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博物馆的铜镜不让看正面
作者: 张嵚1
中国目前出土的最古老的铜镜,是距今4000多年的甘肃齐家文化遗址里的古铜镜。战国时期的韩非子、庄子等名家,都曾以铜镜隐喻自己的思想主张。汉赋唐诗宋词里,“咏镜”也是热门题材,诸如“前车之鉴”“殷鉴不远”等成语,都是从铜镜引申而来的。唐玄宗也常在千秋节上,把精美铜镜赐予群臣,相当高端大气。古人的爱情故事里,铜镜也是珍贵的见证,不只有“破镜重圆”的凄美,亦有互赠铜镜的表白方式。今天西北一些地区的女子出嫁,也有带上铜镜启程的婚俗。
古代的铜镜也因此一度价值不菲。唐代大诗人白居易就形容说“欲将珠匣青铜镜,换取金尊白玉卮”,可见唐代铜镜之昂贵。中国古代王朝对外交往中,铜镜更一度是名贵的国礼,三国曹魏政权一次向倭国赠送的礼品里,就有“铜镜百枚”。放在丝绸之路上,中国铜镜也一度是直追丝绸的“硬通货”。中国沿海的唐宋沉船里,就曾多次发现铜镜。对唐以前的普通老百姓来说,一辈子照一次铜镜几乎就是奢望。但奇特的是,当今博物馆里的铜镜却从不以正面示人,这是为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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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流行最广的就是“辟邪”说,即铜镜自古有辟邪功能,所以正面照人不吉利,甚至还会招灾。于是出于保护观众的需要,博物馆就很体贴地只展示背面了。但真实的原因其实没这么魔幻——铜镜其实没法照人。这些历经岁月考验的古代铜镜,在我们的想象中正面应该是光滑的,但其实长满绿锈,非但不能照人,也毫无观赏性。用一位博物馆馆长回答媒体的话说:“实在没什么可看的。”
那么,传说中光灿灿的青铜镜,正面为何会变成这副模样?这就要说说古代铜镜的制作工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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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某些“高流量古装剧”里,铜镜的制作,就是找一块铜磨一磨。但真实的古代铜镜制作工艺可没这么“简单粗暴”:制作铜镜的材料,是以铜、锡、铅组成的合金,宋代起还加入了锌。各个材料在历代的比例不同,整个制作过程也要经过制范、浇铸、刮削、研磨、抛光、开光等工序。而在古代科技条件下,一件上好的铜镜用久了就会生锈,需要工匠重新打磨后才可使用。所以在古代,“磨镜子”也是一种专门的职业,还有以锡、水银制成的“磨镜药”。东汉名士徐穉早年就曾以替人磨镜为业。明清演义小说里,也常见“挑了一担新磨的镜子”的“磨镜者”走街串巷。古代文学家也常以“青镜摩挲”来形容岁月蹉跎。心学宝典《传习录》里,更把“如磨镜而使之明,磨上用功”作为治学的基本态度。日常使用的青铜镜尚且要磨,千百年没磨过的文物铜镜自然锈得不像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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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纵是锈迹斑斑,也遮掩不了中国古代铜镜制作工艺的诸多亮点。比如,陕西周原博物馆青铜范铸工艺研究所就严格按照古代造镜工艺造出铜镜,其清晰度与今天的玻璃镜子相差无几。值得一提的,还有古代铜镜的透光技术。战国时期,中国人已经可以造出“透光镜”,即当光线照在镜面上时,镜子背面的纹饰和文字,可以清楚地反射到墙面上,堪称世界手工业史上的创举。而且早在秦汉时期,中国人就已经可以生产大型青铜镜。1980年山东淄博出土的西汉大铜镜,高近1.2米。在《资治通鉴》《晋书》等史料里,晋代皇宫里已经有了高五尺、宽三尺的巨型铜镜;唐代人还造出了巨型铜镜环绕的“镜殿”,那墙壁上“四面皆天子”的效果,把走进殿内的唐高宗都吓得不轻。以现代工业看,这成果似乎不算啥,但放在古代,却代表了当时全球手工业的巅峰水平。唐代的铜镜加入了锡,宋代起铜镜里又加入了锌,随着铸造工艺与相关冶炼技术的进步,铜镜的生产成本也越来越低。唐代的铜镜已经走进了寻常百姓家,明清时期的铜镜,更是从权贵奢侈品变成了日常居家用品。直到晚清时期,铜镜才被防锈效果更好、价格更低的西方玻璃镜取代。这一段4000多年的中国铜镜演变史,亦是中国古代生活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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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铜镜正面“没什么可看的”,各大博物馆展出铜镜背面,还有另一个重要原因:历代铜镜背面的纹饰与铭文,不只是装饰这么简单,更有着厚重的文化内涵,其内容堪称所在时代的烙印。比如战国时期的铜镜,虽然背面没有铭文,但纹饰已经非常丰富,有卷云纹镜、龙纹境、菱形纹镜、四叶纹镜等多种类型。单看不同纹饰,就能清晰区分战国的不同时期。汉代铜镜背面的铭文,有了“长乐未央”“大乐富贵”等内容,还有彩绘的车马人物。魏晋南北朝的铜镜背面,除了有铭文,还有伍子胥、范蠡、西王母等人物的故事画,可以说越发精致。唐代起,铜镜的背面纹饰更进一步,开始用金银薄片雕刻人物、花鸟、山水,然后镶嵌在铜镜背面,工艺水准也前进了一大步。宋代商品经济发达,铜镜背面也有了各种商标介绍,甚至随着加工技术的进步,客人购买铜镜后,也可以自选背面的刻字纹饰。
明清时期的铜镜日益平民化,如唐代那样做工精美的“贵族”铜镜极少,铜镜的纹饰也以求道、修仙、祝寿为主,内容更接地气,双鱼纹、四寿纹等纹饰更加平民化,有的还有漆画与风景图案。可以说,把每一个朝代的铜镜背后的图案、纹饰、铭文组合起来,简直就是一部生动的中国历史书。若想了解中国文化的厚重博大,铜镜的背面就是一扇窗口。所以,展出古铜镜的背面是必要的。
(朱权利摘自微信公众号“朝文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