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只看到大尾巴松鼠

我第一次发现文字和图像会骗人时，内心相当崩溃。“琼浆玉液”这四个字，让我误以为白酒是一种无比香甜的饮料。等我喝到了人生中的第一口，有一万道疯狂的叫声在我的心头尖啸：这是诈骗！

被图像骗则是因为松鼠。当时所有给小朋友看的画册、杂志里，松鼠都有一条硕大的蓬松漂亮的尾巴。每次一想到森林里有样一种神奇的小动物——小小的身量拖着那么大一根尾巴跑来跑去，我就激动不已。直到第一次目击一只活松鼠从树上跑下来，我的心因为失望而瞬间缩水，变成皱巴巴的一小团。那简直就是耗子的表亲，而且看样子相当亲！

即便还是个小孩子，我也很清楚文字是一种极为模糊的东西。比如说“好吃”这两个字，老虎和蜂鸟说的就不是一回事，我父母和小朋友说的也不是一回事。但是我们又没法不说话、不写字，所以只能勉强用语言文字来应付一下。可是，松鼠没有漂亮的大尾巴这件事让我觉得很难忍受，因为我看到的和书上画的完全就是两种动物。书上侧重于“松”，我看到的现实却侧重于“鼠”。于是，我学到了什么是“美化”，什么是“想象力”。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对这两个词的印象都非常差，觉得它们都是“诈骗”的同义词。

等我长大一些，有了点见识，才知道世界上的确存在那种拥有硕大且蓬松的大尾巴的松鼠，但是绝大多数松鼠身后只有细细的一根，相当于老鼠的尾巴被电击后的效果。画家并没有蓄意欺诈，他们只是从自然界中选取了最漂亮的一种松鼠来绘制而已。至于剩下的松鼠，它们太过普通，不值得画。

在人类社会，事情同样是这样的。在电视上，在杂志里，在社交媒体上，你能见到的几乎都是大尾巴松鼠。至于其他松鼠，它们上不了封面，上了封面也没有人看。

大尾巴松鼠在自然界中是小概率的存在，但是人们扭曲了这种自然比例，让大尾巴松鼠看起来仿佛是松鼠的标准像。因为的确存在大尾巴松鼠，所以你不能说这不对。但是的确存在问题，那就是比例不对，大尾巴松鼠没有看起来那么多。

就像身材好的人是大尾巴松鼠，给你这种普通松鼠看多了，你就会焦虑不安。这时候只需要让你看见身材好的人正在大汗淋漓地健身，你就会在这两者之间建立起逻辑关系。其实在现实世界里，还有一句残酷的耳语：只依靠健身，大部分人是不可能拥有那样好的身材的。但是这个事实拦不住你，你还是会在器械上挥汗如雨，幻想自己也能长出大尾巴来——这就是通过控制人所见的世界来控制人。

比如，小时候你对父母总是提“别人家的孩子”感到愤懑，却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我可以告诉你，因为你父母选取了那些大尾巴松鼠，对于数量更多的普通松鼠视而不见，然后追问你的尾巴为什么没有那么大。

作为一只普通松鼠，你要能看到世界的实相——普通松鼠才是世界的主体，虽然没有那么漂亮的尾巴，但是它们依然在森林里跳跃穿梭，并且因为它们搜集了那么多坚果然后又遗忘，树木才慢慢变成森林。

普通松鼠，能看见真实的世界，就能掌控自己的人生。如果能看到真实的世界，尾巴的大小对松鼠来说就不再是困扰。毕竟，森林就在那里。

（深蓝摘自微信公众号“槽边往事”，邱炯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