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方面的友谊

马丁·麦克唐纳的电影《伊尼舍林的报丧女妖》讲述了两个男人之间友谊破裂的故事。小岛上，帕德里克最好的朋友是科尔姆，两个人每天的消遣就是一起去酒吧小酌，漫无目的地聊天。但突然有一天，科尔姆开始躲着帕德里克，帕德里克上门询问原因，科尔姆只说：“我不喜欢你了。”科尔姆突然感觉到时间在飞快地流逝，与帕德里克的闲聊毫无意义，而他原本可以更好地利用这些时间，写出不朽的音乐作品来。

科尔姆收回了友谊，可帕德里克是个一根筋的人，非要执着地问为什么，他担心朋友是不是抑郁了。他说，关系是两个人的，不能科尔姆说结束就结束了，这对他不公平。

一个人坚定地宣布绝交，另一个人想要挽回，引发了多米诺骨牌效应，甚至出现了砍掉手指、烧掉房子等离谱的情节。有人说这部电影应该叫“分手的决心”——你想不到一个人为了分手会做出多么疯狂的事情。

很少有影视作品这样细腻地讲述友谊的破裂。想想日常生活中，朋友之间的疏远常常是由于某件具体的事情，有人的感情或者自尊受到伤害，心里一转念，不知不觉就很长时间不与对方联系了。一个人单方面地收回了友谊，另一方一般会识相地明白，“你锁了，我就懂了”。电视剧《重启人生》中体现友谊不复存在的细节是，主角发现，好朋友和她交换贴画时没有谈判，而是象征性地谦让，半换半送。言谈之间太客气了，那就是没有把对方当成朋友。观众也都看懂了。

友谊的破裂或许是单方面的，但友谊的发生往往是两颗心的靠近，比如《红楼梦》里贾宝玉和秦钟，初见时就互相高看对方，想要与对方更亲近。此外，贾宝玉也有一段单方面的友谊，是和乡村姑娘二丫头之间的。在秦可卿出殡的过程中，王熙凤带着贾宝玉、秦钟路过一处村庄，富家公子贾宝玉见什么都感到新奇，看见纺车就开始摆弄，这时有个十七八岁的姑娘跑了来乱嚷：“别动坏了！”她大大方方地纺给他们看。在离开村庄的时候，贾宝玉感到十分惆怅，在人群中不断搜寻二丫头的身影，后来看到二丫头怀里抱着她弟弟出现时，“宝玉恨不得下车跟了他去”。

对二丫头来说，不过是看了一场热闹，心中并没有留下任何关于清俊少年贾宝玉的痕迹，只是怕他用坏了她心爱的纺车。远方富贵人家的公子，对她来说是遥远的故事里的人，只不过是一面之交。而感性的贾宝玉却结下了单方面的深厚友谊，对一个鲜活饱满且美好的个体无限眷恋。

我在儿时也曾有过这样短暂的友谊。跟着大人出门，在某个场合偶得一个玩伴，开开心心地玩了半天，但最终要分离，只能跟着大人离开。我什么也不说，也不懂得如何去表达这种心情，连不舍的姿态也没有做出，但心里带着遗憾和感伤，就像贾宝玉和二丫头分别时一样。同时，我心里也隐隐含着担忧：这只是单方面的友谊，对方或许没有那么在意自己。

单方面的友谊也会在我们的生命中留下痕迹，有滋养，也有遗憾，充实着我们的情感体验。那些电光石火、狂风骤雨，也都会留在人的念头里。

（画满花摘自《时代邮刊·新青年》2024年第4期，视觉中国供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