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对的地方遇见对的人
作者: 潘云贵许多朋友写人物时非常愿意花力气,会事无巨细地对人物的五官、衣着、神态等进行描写,但塑造出的人物仍让人印象不深,读者通篇读完,人物形象也没立起来。为什么呢?其实是因为作者没有让读者在对的地方遇见对的人。这里说的“对的地方”是指必要的节点,如果能在核心情节中,或在人物情感流露的地方,对人物进行描写,就把“对的人”呈现出来了,会让人过目不忘。
重读散文名篇《背影》,我们会发现文章开篇几乎都是在叙事,而到了核心情节处,即父亲为“我”买橘子的片段时,朱自清才开始进行人物描写。从外貌——“是一个胖子”“戴着黑布小帽,穿着黑布大马褂,深青布棉袍”,到一系列爬铁路栅栏的动作——“蹒跚地走到铁道边,慢慢探身下去”“两手攀着上面,两脚再向上缩;他肥胖的身子向左微倾,显出努力的样子”,父亲的形象在文章几近结尾处一下子具体鲜活起来了。再配合着“买橘子”这一情节,赚足了读者的眼泪。在高潮部分集中刻画,让外貌描写为人物、事件服务,营造氛围煽情,在一定程度上使得《背影》感人至深。
鲁迅先生写人时,会反复描写某些局部细节,这些细节会随着人物的情绪、状态、命运而发生相应变化。不妨来看看《祝福》当中鲁迅对人物祥林嫂的眼睛的几处描写。先是小说开始写到“我”返乡后见到的祥林嫂——“只有那眼珠间或一轮,还可以表示她是一个活物”,在现实中无望地活着的女人,通过文字跃入读者眼帘。随后鲁迅又写,当祥林嫂看见识字的“我”之后,“她那没有精采的眼睛忽然发光了”。紧接着,她前来问“我”人死之后是否有灵魂这件事。她询问时的眼神描写是通过“我”的视角看见的:“我很悚然,一见她的眼钉着我的,背上也就遭了芒刺一般,比在学校里遇到不及豫防的临时考,教师又偏是站在身旁的时候,惶急得多了。”足可见祥林嫂的眼神带给人的巨大压力,以及此刻她心中如同急着抓救命稻草般的迫切。小说里还有侧面描写祥林嫂的目光的片段。在她的儿子阿毛死后,她遇到与自己儿子年龄相仿的小孩时,“孩子看见她的眼光就吃惊,牵着母亲的衣襟催她走”。我们从中感受到一个失去丈夫、儿子的女人目光中所积聚的疯癫而绝望的力量,委实骇人。人物的悲剧性也因这样的描写而深刻地呈现出来了。
我们可以学习鲁迅的笔法,从局部细节出发来刻画人物,也可以在视觉以外,通过其他感官来写人物。
民国才女张爱玲创作小说时,也常用间接描写的手法来刻画人物。例如在长篇小说《小团圆》中,她塑造了一个叫“剑妮”的人物:“剑妮是西北人,梳着两只辫子,端秀的鹅蛋脸,苍黄的皮肤使人想起风沙扑面,也是一身二蓝布袍,但是来了几个月之后,买了一件红白椒盐点子二蓝呢大衣,在户内也穿着,吃饭也不脱,自己讽刺地微笑着说:‘穿着这件大衣就像维多利亚大学的学生,不穿这件大衣就不像维多利亚大学的学生。’不久,大衣上也发出深浓的蒜味,挂在衣钩上都闻得见,来源非常神秘。”读完这个片段,多数人应该都记住了这件大衣上的味道。这是张爱玲刻画人物形象的一种独特方法。
曹雪芹多年潜心著书,造就了《红楼梦》这部中国古典小说的丰碑。除了书中人物、情节,其中所涉的传统文化知识之庞杂,也让《红楼梦》在后世成了一门显学。但掩卷一刻,多数人印象最深的还是一些人物的性格及其标志性情节。黛玉进贾府这一回,曹雪芹对府里大大小小的姑娘们都有一番描写,但他笔下的谁最为出彩?王熙凤应该算一个,曹雪芹写她的出场,是很特别的,不讲外貌衣着,而是抓住她最具特点的声音来进行描写,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一语未了,只听后院中有人笑声,说:‘我来迟了,不曾迎接远客!’黛玉纳罕道:‘这些人个个皆敛声屏气,恭肃严整如此,这来者系谁,这样放诞无礼?’心下想时,只见一群媳妇丫鬟围拥着一个人从后房门进来。”王熙凤直爽泼辣的形象特征便被曹雪芹这一笔写活了,且令人久久无法忘怀。
周汝昌先生曾对曹雪芹描写人物的技法做过总结,谓之“写照”“传神”。写照,即如实刻画看到的人物样貌;传神,即把人物的神韵展现出来。好的描写需要形神兼备,厉害的作家还能让读者从神里看到形。
“神”是人物描写的核心。如果不能让人物传神,花再多的力气堆砌描摹,也无法使人物鲜活,读者自然在文章中找不到“对的人”。那“神”应该跟着什么走呢?是情节。大家在看一些小说中与人物相关的外貌描写、环境描写时,会选择跳过,原因很简单,觉得这些描写无用,不影响情节。所以好的作家懂得将人物描写融入情节,来进一步让人物立起来,以便在读者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
(本刊原创稿件,习k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