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与恐高症
作者: 青丝英国女作家弗吉尼亚·伍尔夫曾幻想自己化身为一只小鸟,从空中俯瞰纽约这座城市。我从她的文字判断,她可能有恐高症,所以才把目眩神迷的感受描写得如此精细。当然,这也不是什么有损声誉的事,很多文人都有恐高症。
恐高症很常见,有专家说大概每20个人中就有一个人恐高。科学家认为恐高有三要素,首先是人的视觉焦点产生偏移,其次是身体的控制能力差,再次是前庭系统功能较弱,导致人对垂直高度估计过高,直觉上感到更可怕。有不少文人符合这些要素,他们既多愁善感,又手无缚鸡之力,很多时候都欠缺解决自身困境的能力。在登高探索自然风景的过程中,更容易感受到消极思想以及焦虑情绪,由此令恐惧升级,形成恶性循环。
唐代诗人韩愈与友人游华山,就因恐高闹出过大笑话。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因为上山时可以提前找准落足点,即使山道险峻,也不会让人感到恐惧。可等到下山,很多人才发现纵向视角和横向视角是不一样的。韩愈眼见四周山谷深不可测,顿时腿软,无法行走,以为余生要被困在山上了。求生的意愿与死亡的恐惧交织,令他情绪崩溃,当众失态痛哭,还很矫情地写信与家人诀别。一起上山的友人和仆从怎么安抚他都没有用,只好通知华阴县衙。县令派遣大量人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韩愈抬下华山。
不过,恐高也并非一无是处,它能助人跳出既有思维,进入更高、更广的视野层面去思考问题。法国哲学家萨特到比利牛斯山脉度假,在一处险峻的山口,恐高的他,有“想纵身一跃”的冲动。这种极端恐惧反应,令他看到了存在主义的真相,启发他写出了《存在与虚无》。相似的还有北宋的苏轼,他初入仕途,任陕西凤翔府节度判官,与商洛令章惇交游,二人脾性投合,相处得很好。有一次二人到仙游潭游玩,经过一个崖谷,章惇让苏轼到对面的山崖上题壁,留下二人的名字。苏轼见崖谷只有一根木头连接两端,下面就是峻峭矗立的万仞绝壁,一眼看不到底,顿时两腿发抖,不敢过去。章惇很从容地走过独木桥,取一根绳子拴在旁边的树上,攀爬绳索到山壁的高处,用毛笔蘸墨在石壁上书写“章惇苏轼来游”,又沿原路返回。与萨特一样,苏轼很敏锐地观察到了不同,判断出章惇是个狠角色。
恐高的人,对人类社会中的各种复杂性更为敬畏。清代,陕西巡抚毕沅率幕僚登华山。在贻羞韩愈的苍龙岭,毕沅眼见山势一直向外延伸到无穷,觉得这么陡峻的山路根本不可能走下去,于是陷入恐慌,上演了和韩愈一样的剧情。同游的幕僚和下属都安慰他,只要下山的时候眼睛盯住阶梯,不看两边,即可从容而下。但是不管别人怎么劝说,毕沅死活不敢自己走下山。眼见一省的最高长官被恐高症困住,各级官员都急坏了,最后想出了一个另类的办法:送酒到山顶,让毕沅喝醉昏睡,失去知觉,再用毯子把他捆扎起来,一路用绳索垂吊下山。
毕沅事后的反应很得体,没有因这一糗事感到难堪、焦虑,还专门筹了一笔款,用于拓宽苍龙岭的山路。因为他知道,恐高没什么好羞愧的,毕竟在人类漫长的进化史上,最早被淘汰的往往是那些不懂得恐惧的人。
(梦醒时分摘自《中国新闻周刊》2022年第32期,小黑孩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