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李子的成熟

作者: 林芝

一颗李子的成熟0

初中时期,我是在焦虑与自卑中度过的。

那时候,我在一座大城市读书,耀眼繁华的大都市吸引了无数外地务工人员,也包括我的父母。青春期敏感的心思没有消散,察觉到自己的劣势后,我开始觉得自己是童年时最讨厌的李子。外皮皱巴巴的青,咬开是涩口的酸,没有诱人的甜香,淹没在其他馥郁香甜的水果里,不被注视、没有价值。

面对镜子与镜头,我常觉得自己衣衫褴褛,那些琐碎的羞愧与自卑,几乎将我溺死在成长之海里,细密的伤疤则被我藏在心里,不愿示人。

成为上进的人,而非散漫的;成为自信的人,而非畏缩的;成为杰出的人,而非平凡的。

求学时,这些暗藏的信条、箴言逼迫着我掩饰自己的内敛,推着我去结交更多的朋友。只有提升自己的价值,才能在竞争中脱颖而出。我总是告诉自己,要合群,要出类拔萃。

那些因落后而自责的泪水,我不敢让父母看见,他们会说我矫情;我也不敢让朋友看见,我害怕他们会因此发现我的怯懦,觉得我其实平庸无趣。但是痛苦总需要排解,无人可交付信任的我,将痛苦之刃转向自己的胸口——刺了下去,再等待伤口愈合。一开始还觉得疼,后来习惯了,我也就若无其事。“没事的,不痛。”我拍拍自己,当作安慰。

每天的自习课后,我总要穿过一个十字路口,在下班的人潮里,等待总是满载的公交车。在三十个站点里,看着天边的橙红转向灰黑,再走出昏暗的终点站,回到安静的出租屋。

每次透过公交车窗口看向巨人般的高楼,我总觉得自己是被审视的原材料,等待哪台大型机器把我送到下一个流水线。那时候,“内耗”这个概念还没有出现,我自以为是个异类,却一言不发。

高中时,因为父母的工作,我转学到一座县城,重新适应截然不同的慢生活。可是,我已经习惯大城市各种触手可及的资源,拥挤的地铁成为我去往各种地点的快捷工具,来来往往的公交车是我了解这座城市面貌的工具,写字楼成为我向往的工作地点……我喜欢上了曾带给我不安的地方——这种感觉令我羞愧。最让我觉得可耻的是,在小县城的学校里,我从“碾压”其他同学的成绩上,得到难以启齿的快感;在同学们的钦佩和老师的关注中,我获得曾经从未拥有过的存在感。我深深地觉得我是丑陋的。大城市优渥的教育资源开阔了我的眼界,这不是通过我个人的努力得到的——我却以此为傲,甚至从成绩不如我的人身上取乐。

这样的愧疚感日积月累,终在一日喷涌而出。

如今我已经不记得自己为什么而哭泣,或许是因为下降的排名和考前的焦躁。我只记得班主任把我带到办公室,握着我的手。“你是一个很有灵气的女生,”班主任真诚地看着我的双眼,说,“我们都这么觉得,我经常跟你的数学老师说,这孩子就像爬山虎,有一股拼搏的劲。”

“可我成绩还不够好,”我嗫嚅着,侧过头不愿让她看见我泪流满面的脸,“也不漂亮。”

“你觉得好的标准是什么?”她表情坚定的脸上没有半点嘲弄,也没有觉得我小题大做的不屑。我从中看到了包容。

那是一个成熟的成年人,在对一个青涩的未成年人进行的人格上的平视。

我曾经的老师只告诉我,高考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永远不要做摔下来的那个。

我怔然:“难道不是名列前茅吗?”

“是,也不是。好,是一直发展与进步,是你不断塑造自己、打磨自己。成绩只是对学习的检验,重要的是你逐步建立的学习思维,是你在学习过程中得到的能够完善你自身的方法。你在学业上付出努力,说明你是自律的人,是渴望进步的人,是积极向上的人,是一个愿意改变自己的人。”

我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观点,在众多催促我、推着我不断前行的声音中,它格外特殊。

在她的鼓励下,我开始观察自己、欣赏自己——头发很柔顺、牙齿很整齐、身材匀称、笑起来眼睛很亮……我慢慢变得平和,不再紧盯着分数差距而焦躁不安,也不再为了排名焦头烂额。我开始平静地坐在椅子上,打开练习册,心里再也没有那些怨怼,“值得”这个词也开始用在我身上。

我想,其实李子成熟后,也是甜的。

(本刊原创稿件,习k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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