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时光偷藏的秘密

我有一个藏在时光里的秘密。

我的秘密，与他有关。当我在学校运动会的跳远赛场上见到他的第一眼，秘密的种子就在我的心底扎了根。盛夏的傍晚是一盏琥珀色的茶汤，楼宇林立的校园盛满了夕阳，穿着白色校服的少年在光亮里奔跑，在跳板迎着光的方向纵身一跃，回头一望，振臂欢呼。掌声如雷，人声鼎沸，他降落在我心里的那处沙池。

跳远比赛的第一名，是秘密生长的开始。

我的秘密开始抽出枝芽。在月考成绩榜单前10名，在“三好学生”评定名单中，在校园才艺展示舞台上……我的世界中所有万众瞩目的地方，都有他的名字，仿若一场我同他的“个人见面会”。每一次与他的名字相遇，我的耳边都会扬起一阵琥珀色的风。

站在期中考试成绩榜单前，我隔着层层叠叠的人浪，在模糊的视线里寻找着两个不同位置的锚点，我心底最清晰的3个字赫然出现在第一列的前段。

15列又2名，这是我与他的距离。

一个一脚踏空坠入悬崖的人，忽然有了爬出深渊的念头——我能不能离他近一点？

于是，希望牵着我的秘密和勇气一起生长。

我收拾出一年多来的每一张成绩单，细细分析着自己可以进步的余地，计算着靠近他的可能；捡起之前被扔到一边的英语试卷，耐着性子一字一句地拆解着晦涩难懂的长难句；将数学题题干里每一个用逗号隔开的半句，翻译成相应的条件等式；把长篇大论的文综答题模板变成堆满褶皱的小抄，放在衣服口袋里，在体育课的自由活动时间，或是食堂排队打饭的间隙抽空看一眼。

那些被填满英语单词和数学压轴题的日程压得我喘不过气时，我会盯着教室窗外无垠的金黄晚霞出神：如果没有见过迎着光一跃而起的他，我是否就不会这么累了？出走的思绪又迅速回归现实，夜幕降临的时刻，我重新一头扎进题海书山。那些想要放弃的片刻想法被揉成纸团，随着橡皮屑随风远走。

我的秘密，或许月亮也知道。比起成绩排名在年级前列的他，我的基础太差，需要自己补上的知识点太多，而我太希望迎头赶上，只好在学校规定好的时间表里一挤再挤。再早些起床吧，这样就有时间多背点英语作文模板了；再晚些睡觉吧，这样就可以把一天学过的知识点再回顾一遍了。后来的很多日子，一天的醒来与入睡时分，我能见到两种月光。

怎么会没有感到疲倦的时刻呢？

只是，每一场晚霞都在提醒我心底秘密的存在——那个与他有关的秘密，那个有关迎着光一跃而起的少年的秘密。

在每一个即将放榜的晚上，我总会允许自己睡前在被窝里偷偷想象同他寒暄的时刻。我也害怕自己真的拥有那个时刻，我的心里盛着的都是怯懦与自卑。

仰慕光的人，又怎么会不渴望自己也是一个闪耀着光芒的人？我希望有一天站在他面前，可以有底气告诉他我的名字。

我将秘密融进生活的点滴，一头扎进努力学习的小圈子，有时自己都会忘记心里的秘密，只沉浸在独自努力做题的时光。

校园里的树叶红了、紫了，一茬又一茬，不记得是第几次放榜，我的名字终于闯进前100名。身边的同学说我好像突然间开窍了，好像“一匹黑马杀出来了”。

可我只记得放榜那一天，我还是站在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外寻找榜单里的两个名字。50人一列的排名，他的名字就在我的左边，中间没有别人。两个人的名字，就这样并列出现在榜单上。

那一天，我小跑着回到教室，迎面吹来的风格外凉爽。也许那一瞬间，我不再是一个仰慕光、追逐光、靠近光的人，而是秘密里那个迎着光尽情跳跃的少年。

青春里无意造访的秘密只是一场突如其来的瓢泼大雨，痛快一阵就随着时间流逝。偶像剧里时常上演的情节并没有出现在我的生活里。直到考完中学时代的最后一场试，离开校园，我都没有同他说上一句话。我和他，在中学时光结束的一瞬间，便各自奔向了属于自己的未来。

这段我与时光纠缠的秘密，仍旧独属于我，成为我心底一处潮湿的青苔。

在后来的学习生活里，我也活跃在成绩榜单的前列，在评奖评优的榜首，在校运会或是文艺晚会的舞台上……我的生活逐渐被染成记忆中那个傍晚的琥珀色——那个记忆中秘密开始生根的傍晚的琥珀色。而我，似乎也学会了在光亮之中为自己欢欣鼓舞。

我也成为自己在秘密中仰慕的光。

直到某一次放假，在中学附近的十字路口，我见到了那个被我熟记于心的背影，才恍然想起，心底的青苔已然潮湿了8个春秋。

他从路口的一家小餐厅里走出，随着路口的人群一起，迎着绿灯向马路对面走去——就像我第一次见到他那样，迎着光，坚定地向着他的目的地远去。

被月光浇灌的晦涩时光，拆不完的长难句，解不完的函数题，含着眼泪背诵的答题模板……那些回不去的年少时光，那个从未被我宣之于口的秘密，跟随他的背影一同湮没在前进的人潮里。

所幸，我也有我的目的地。我的秘密，只需留在时光里细细回味。

（本刊原创稿件，视觉中国供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