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土怪镇

1

最近我挺倒霉的。

参加星际宇航员大赛时，飞船航行定位系统出现故障，我一不小心在星河中迷失了方向，为了避免越跑越远，我迫降在一颗不知名的星球上。

遗憾的是，这颗星球估计早已能源枯竭，看上去死气沉沉。这在二十三世纪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毕竟近两百年来，科技发展迅猛，尤其是星际飞船技术，早已实现了超光速。人类进入宇宙大航海时代，不仅走出太阳系，更是征服了古尔德带中不少和地球相似的星球，将它们改造得适宜人类生存，实现了真正的星际移民。

这样做最直接的影响便是，人类在开采资源时愈发肆无忌惮，毕竟这颗星球毁灭，大不了换一颗。好比眼下我降落的星球，实在是惨不忍睹。事实上，突破大气层时，我就大感不妙，俯瞰下去，地表光秃秃的，荒漠一般。还好，落地后空气中含氧量尚可，省了我背笨重的制氧装备。

在等待定位系统自行修复的过程中，我当然不会傻坐在飞船中。探索废墟是我的一大爱好，可惜的是，晕头转向地走了大半天，我也没看到半个人影。

不料，穿过一座高大的建筑垃圾山，眼前竟出现了一座人来人往的小镇。

真是奇怪，难道这里废弃得还不够彻底？

“哇，主人，我们可以大吃一顿了。”鹦鹉啾啾扑腾了一下翅膀，抖落身上沾着的尘土，开心大叫。这个家伙向来如此聒噪，尤其是在迷路的这两天，本来我就急躁得很，它的喋喋不休，更是让我忍不住抱怨起老师为什么送我一只鹦鹉作伴，换成电子仿生宠物就省心多了。

可老师说，不能过于依赖科技产品，身边有个活物会让我多点人味儿，免得以后越来越像个冰冷的AI机器人。我对此嗤之以鼻，觉得他就是嫌仿生宠物贵，舍不得，才用只普通鹦鹉来搪塞我。

镇子不大，从南走到北，估计十分钟就能走完，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我十分开心。毕竟现在科技这么发达，充满老式建筑的原生态小镇极为罕见，我只在书本和影像中见到过。在我居住的格利泽667Cc星球上，更是连块青砖也见不到，用的都是太空合金材料。

当然，更吸引我的是小镇的食物，在飞船中待了大半个月，我吃够了味道寡淡的压缩食品。此时四处洋溢的美食气息，让我恨不得立刻随便冲进哪家餐馆，照着菜单点上满满一桌菜。可惜，这次出门是来比赛的，我根本没带现金，而这里一切都需要现金支付。

太离谱了，都什么年代了，还没普及电子支付吗？看着食物却吃不到，我大为恼火，突然想起老师说过“饥饿使人愤怒”，果真有几分道理。

唉，总不能去偷吧，这可不是宇航员该干的事儿。我瞄了瞄肩膀上的啾啾，它也被琳琅满目的食物所吸引，脑袋一动不动。干脆把它拿去换取食物，反正每天也吵得我头疼……算了，如今老师虽然不在身边，但余威犹在，我只好迅速打消这个念头，把口水往肚里吞，徘徊在那些热闹非凡的餐馆门口。

这才是真正的人世间，比那些冰冷的机器和合金建筑好多了，到处都是烟火气息，怪不得老师常和我念叨，说他还小的时候，生活是多么美好，看来的确如此。我决定从头到尾逛一圈，把所有的食物都浏览一遍，把所有香气都吸进肺里感受一番，反正呼吸不要钱，占便宜的是我。

热干面、小笼包、糯米糍、大肉包……都是些在电影中才能看到的古早食物。我不停流口水，从街头走到街尾，又从街尾走回街头。每一家看起来都很好吃，每一家我都想尝一尝，可我没有现金，只好在人群中叹气。

“唉，好可怜的主人啊，又贪吃又穷，比我这只鸟儿还凄惨。”啾啾在一旁煽风点火，气得我差点摘下我的太空帽狠狠敲它。

这时，一位慈眉善目的老爷爷，不知是看我一身宇航服很古怪，还是觉得我在徘徊为难，主动询问我：“怎么了，年轻人，是肚子饿了吗？”

“没，没有，我不饿。”我流落陌生星球，飞船定位系统又坏了，还被美食馋得直流口水，但在陌生人面前，好歹要保持住一名宇航员的尊严（虽然是见习的）。可惜肚子不争气，“咕——咕”叫了两声。

老爷爷一听，顿时笑了，皱纹堆满半张脸：“不要紧，来，今天我请你吃。”

啾啾一听，开心地嚷嚷：“快去，不吃白不吃。”

我白了它一眼，还是没出息地跟上了老爷爷。然而，看着四周的摊贩和行人，突然有种异样的感觉涌上我心头。

2

我知道哪里不对劲儿了。

除了这位老爷爷，其他人看似热情而忙碌，却只和彼此打招呼，没有一个摊贩主动向我招揽生意。莫非他们看不见我？可我又没有开启低可探测技术变成隐形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我的直觉告诉我有蹊跷。

老师曾经说过，宇航员一定要相信自己的直觉，宇宙中所有不对劲儿的地方都可能潜藏危险。我满心狐疑，整个人也警惕起来，如果我是只鸟儿的话，现在肯定毛都竖起来了。可啾啾这只真鸟反而什么都没发现，它站在我肩膀上，像个笨蛋一样左顾右盼。

可能察觉到我脚步变慢，老爷爷停了下来，笑着问我怎么了。

我挤出一个笑容，支支吾吾地说：“可能是太饿了，有些腿软，走不动路了。”

老爷爷捋了捋胡须，没说什么，只是指着路边卖的肉夹馍，问我要不要吃：“这家味道很好，开了很多年，你尝一尝吧。”

“不，不用了。”我可不敢吃，这群人古里古怪的，万一食物有毒怎么办？到时将我拐卖到宇宙大盗所在的黑星，套上铁链丢进深不见底的矿洞挖矿，就算老师想来救我都找不到地方。我得谨慎一些。

似乎看破了我的想法，老爷爷买了两个肉夹馍，一个递给我，另一个他自己咬了一口。没等我反应过来，啾啾在我手中这个肉夹馍上也咬了一口。它的速度太快，我连阻止都来不及。这只笨鸟，要是被毒死了就是活该。

我攥着那个肉夹馍，一边傻笑，一边等待着看啾啾是否会出现状况。几分钟过去，啾啾精神头好得很，甚至还扑到老爷爷那边，把对方的肉夹馍也咬了几口。老爷爷脾气很好，看它这么闹腾，只是笑着摸了摸它的脑袋。

我想了想，最终没抵制住香味的诱惑，把那个肉夹馍给吃了，味道真不赖，将我肚子里的馋虫都给勾了出来。食欲打败了警惕性，我开始觉得更加饥饿。好在老爷爷确实大方，真的带我吃了好几家不同的美食，直到最后我吃不动了，肚子撑得鼓了起来，连啾啾都无法飞翔时，我们才停下来。

“今天实在太感谢了，以后有机会，我一定会报答您的。”我打了个饱嗝，郑重地感谢这位好心的老爷爷，啾啾也跟着我不停点头道谢。

老爷爷摆摆手：“这只是小事儿，谈什么报答。不过，看你打扮不像这附近的人，应该是从其他星球来的吧？晚上有地方休息吗？”

“我们迷路了，才迫降到这里，没有地方过夜。”没等我想好该怎么回答，啾啾这只笨鸟又一股脑把真相说了出来。我扶着额头，真是汗颜。

“那就去我家休息吧，我一个人住。”老爷爷看着我，眼神中似有期待。

我想拒绝，别人家可没飞船让我有安全感。但不知为何，听到他说家里只有他一个人时，我莫名想到了老师。现在他老人家也是独守在家中吧？自从我父母在星际远征中失踪，我就一直跟着老师长大，这次出门这么久，他会不会也觉得孤单？

就这样，我莫名其妙地跟着老爷爷去了他的小院子。这里看着很旧，灰墙青瓦，却十分温馨。啾啾自来熟地在院子里四处看，很快就大喊：“哇，好特别的院子，还有好多元器件和齿轮，爷爷您是做什么的啊？”

老爷爷笑了，他摸了摸桌上的一块金属板，自豪地答道：“我呀，是个工程师，从年轻时干到现在，差不多有六十年咯。”

原来是个老工程师啊，怪不得屋里看起来乱糟糟的，这是工科人的通病了。我和啾啾被安排到一个单独的房间住，接着老工程师就自己捣鼓材料去了。啾啾耐不住性子，也往外面飞去，直到黄昏时才返回。

它一看到我，就迫不及待地对我说：“主人，好奇怪，好奇怪，这个镇子好奇怪啊！”

“哪里奇怪了？”

啾啾神秘兮兮地告诉我：“我刚在天上转了一圈，发现整个镇子居然没有一家人亮灯，除了咱们这里，到处黑灯瞎火，难不成镇上的人都这么早睡觉吗？”

果然有古怪。

啾啾等着我回应，我却没再说话，屋子里一片阒静，只能听到隔壁屋里老工程师在摆弄什么，“咔嗒咔嗒”的声响在此时让四周显得愈发死寂。

3

这一夜，我和啾啾都不敢睡得太沉。

毕竟不知道老工程师是好是坏，还有镇上那些人怎么回事儿，为什么晚上连盏灯都不开？要不是折腾了一天实在太疲惫，我非弄个明白不可。

一大早，老工程师就起来了，他在院子里练了半小时太极拳，又去做好早餐，这才来敲响房门喊我起床。看着那一大桌丰盛的早餐，我差点儿感动到流泪，老师给我做的早餐都没有这么好。我又担心起来，一个陌生人对我无事献殷勤，说不定待会儿就会把我和啾啾抓起来。

可老工程师只是让我吃东西，亲切的笑容和淳朴的话语，让我不禁对自己的直觉产生怀疑，莫非我错怪了他？

不，直觉不可能出错。

只是我还没看出来问题出在哪里而已。老师曾告诉我，一切不正常的事情都可以用眼睛看出来，如果看不出，只能说明你眼力不行。好在我可以用高科技产品让自己的视力提升，再细微的东西，都无法逃过我的电子鹰眼。

我来到昨日逛过的那条街，这里依旧烟火气十足，人们脸上似乎看不到烦恼，一个个喜笑颜开。不过和昨天一样，大家自己聊自己的，没谁主动搭理我。啾啾照样没心没肺，似乎忘记了昨晚的发现。老工程师也跟着我们一起出来，说是怕我们没钱，待会儿方便给我们买东西吃，可我怀疑他是在监视我。

然而，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呢？天气很好，阳光明晃晃的，和星球上其他地方的荒凉不同，这个小镇生机勃勃，欣欣向荣。我用电子鹰眼四下望去，突然察觉到空中有什么东西若隐若现，散发着银色光芒。

这是什么东西？我盯着那几处看了许久，才发现这些闪光的竟然是丝线。极细的金属丝线，正在反射太阳的光芒。诡异的是，线的一端竟然绑在这些人身上。

小镇上的每个人身上，都绑着好多根丝线！

一根系在头上，四根分别系在四肢上，手指和脚趾同样如此，甚至连嘴角也有着纤细的线。一位大叔正在说话，我看到其中一根系在他手上的线先被拉扯了一下，接着是另一根连在嘴角上的线也略微一动。与之相应的，他的手高高扬起，嘴巴咧开，蹦出一串大笑声，看上去十分自然，如果不是因为这些线，我完全不会觉得他有什么异样。

我目光放远，推着小车卖吃食的摊贩、行走的路人、蹦跳的小孩、聊天的妇人……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被丝线操控着。整个小镇上空布满千丝万缕的线，我不知道这些线的另一头握在谁手上。

这座小镇，水很深啊！

我陷入了纠结当中，要不要去管这件事呢？按理说，再过一天，等休息完毕，定位系统恢复，我就应该乘着飞船返回格利泽667Cc星球。如果在这里多管闲事，耽误时间不说，还可能惹出祸端。

啾啾不知道我心中的波澜，依旧停在老工程师肩上讨要各种零食。还是这个家伙快活啊，什么都不用操心，我羡慕地朝它看去，下一秒，我就呆住了。

老工程师身上没有丝线，一根都没有！

4

当大多数人是笨蛋时，剩下的几个聪明人无疑会被笨蛋们认为是笨蛋。同样，当大多数人有问题时，剩下那个没有问题的，反而真正有了问题。

在这一刻，我确定这位慈眉善目的老工程师绝对和这些丝线有关系，如果不是他弄的，就是他充当了合谋者的角色。不然为什么所有人都被金属丝线操纵，成了匹诺曹般的木偶人，唯独他，还是个活生生的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