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

我一直在做阅读推广的工作，孩子们除了读名著外，还应该读大量贴近日常生活的鲜活作品，羊斌老师的《冬至》就是后者的典型代表。这个故事最打动我的地方是“真”，它来自作家的真实生活体验，通过一波三折的故事情节还原了社会上常见的骗局。骗子布局获取老人的信任，让老人渐渐“入坑”，乃至骗子的说辞、“饥饿营销”的手法，以及骗局对老人生活的影响和伤害等，都在小说中如纪录片般一一展现，让只听说而没有见过骗局的人仿佛亲历了一次虎口脱险。而识破这一切的重任由主人公——两位初中生来完成。情节设计极富生活气息，角色可爱又可信。通篇读来，既被故事吸引，也能增长不少见识。

——教师  温迪

品读学校：广西壮族自治区南宁市第三中学、广西壮族自治区南宁市滨湖路小学

一

“明天就是冬至了。”奶奶翻着日历说。

郝延才不关心什么节气呢。对于一个正读初二的男孩子来说，要关注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乐高、赛车、篮球、游戏……要不是妈妈昨晚把羽绒服放在了他的床头，他即使缩着脖子在冷风里骑车飞奔，也想不到冬天来了。

但是奶奶前几天就说了，冬至隔夜，必须要吃胡葱笃豆腐，到这天，街上的豆腐都要涨价呢，幸亏她已和卖豆腐的宁宁奶奶讲好了，事先帮着留一份。可是晚饭郝延没见到豆腐，奶奶只是随便吃了一点就进屋去了。她有点心不在焉，郝延早就看出来了。其实郝延也有点心不在焉，奶奶大概一点都没有发现。

郝延的心事是因为奶奶，也因为张宁一，还因为张宁一的奶奶，就是那个卖豆腐的奶奶。

两个奶奶这几天给两个孩子增添了很多烦恼。

他们的烦恼有点特别。并不是两个奶奶闹了什么矛盾，反而是因为她们太要好了。听爷爷说，最近，两位老人家要好到每天早上五点半就一起悄悄出了门。

五点半，正常情况下，郝延还睡得像一头小猪呢。要不是三天前的那个早上，郝延被一泡尿憋醒，他压根也不会注意到，家里出现新情况了。

那个早上，他闭着眼睛摸去卫生间，忽然听到爷爷奶奶在低声争吵。他胡乱听了听，没听出都吵了个啥，只依稀听爷爷说了一句：“我看你鬼摸着头了……”

奶奶“呸”了一声，打开门就出去了。郝延正好从卫生间走出来，被门口吹进的冷风一激，忽然就清醒了。既然醒了，那就干脆别睡了吧，早点去学校。想想自己从来没有这么早出过门，他都有点激动了。

从郝延家骑车去学校，大概需要十分钟，途经一个超市、两个小吃店、一个社区广场、三个红绿灯。时间太过充裕，天还只是蒙蒙亮，郝延在小吃店买了一个粢饭团，一边骑车一边啃，一边还要东张西望。

二

经过社区广场，这里居然已经聚了一堆人。放眼望过去，全是白头发和花白头发的老年人。郝延快蹬了几下，想立刻超过去，忽然看到路边有辆蓝色小自行车。

捏闸速度太快，郝延差点把自己从车上抛下来。他认得这辆车，知道这辆车的主人是张宁一。张宁一的车子怎么会在这里？她人在哪里？

张宁一穿着和郝延同样的黄色校服，在裹着灰扑扑老棉袄的老人堆里，是很扎眼的，他一眼就认出来了。

但是郝延想不通，张宁一怎么也起这么早，还钻到老人堆里去了。反正时间还早，他就坐在车座上，一只脚踮着地，伸着脖子朝里张望，想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社区广场上的音乐声忽然热烈起来，几乎把所有的人声都盖了下去。郝延看到小个子的张宁一满脸焦灼，手舞足蹈地不停说着什么。看样子，她是想把奶奶从人群里拉出来，可是奶奶明显不乐意，一脸的愠怒，还把她的手甩到了一边。她看拉不动自己的奶奶，又去拉郝延奶奶，也是拉不动，急得她跺起了脚。

这是怎么了？

喇叭里的锣鼓鼓点急促了起来，透着像要过年般的喜气洋洋。又过片刻，乐声骤停，一个西装革履的干瘦男人拿着麦克风开始讲话：

“亲爱的爸爸妈妈们……”

什么？爸爸妈妈后面还能加个“们”？郝延条件反射地想要改病句。

“亲爱的爸爸妈妈们，我们公司大领导特别尊敬、体谅老年人，今天派我来给你们发补贴啦，昨天发的油，今天发的米，全部免费，绝不收你们一分钱！”男人说得声情并茂，感人肺腑。

老人们都红光满面，笑逐颜开，一起往前拥。

“亲爱的爸爸妈妈们，请先不要着急，礼品稍候再领。我们领导是个大孝子，他的父亲特别喜欢喝酒，但你们知道，喝酒伤身啊，所以，他花巨资专门为老年人量身定做了一种养身酒……”男人拿起手边一瓶酒，开始介绍起酒里的成分来了。

张宁一气咻咻地退出人群，跑向自己的自行车，骑上就走。郝延赶紧跟上，在后头追着喊：“喂……”

三

张宁一回头看到郝延，车速慢了下来。

郝延问：“你奶奶怎么了？”

张宁一皱眉，“怎么了？你看不出来？”

郝延完全摸不着头脑，看出来什么？不是说老年人都不爱睡觉嘛，他们每天都很早起来，聚在一起消磨时光，有什么不对吗？

张宁一说：“你眼神不好吗？那里只有老年人？”

郝延想了想，对了，还有那个大声喊着“爸爸妈妈们”的干瘦男人，旁边还有几个女人，全都穿着干练的小西装，守着一堆小包装的米和油，他们是干什么的？

张宁一只甩了一句“你回家问你奶奶吧”，就不再理他，只顾闷头骑车。他俩可太熟了，从幼儿园开始就是同学，进了初中才分到了不同的班级，郝延知道她的猛劲儿，喊了两声“喂”没有回应，就只好在后面跟着一阵猛踩了。

放学回家，郝延其实已经把早上的事都忘到脑后了。车子停好，爷爷如常接过他的书包，奶奶则笑容可掬，正往桌上端一锅鸡汤。洗过手，正准备吃饭，他看到边上的小桌上放着一张花花绿绿的纸，好奇地抓起来看。

是一张宣传页，上面有着硕大且鲜红的标题，写着“免费发放物质补贴”，然后是更大的三个感叹号。

“嚯，免费！”他随口赞了一下。

“呵，免费。”爷爷跟着学了一句，但明显口气不太对。

奶奶声音立刻大了：“吃饭！饭都塞不住你的嘴！你面前的这碗饭，就是免费的，没花一分钱！”

爷爷摇着头说：“天上掉下馅饼来了。”

郝延这才想起早上的事，说：“奶奶，这是早上广场上送的米吗？”

奶奶说：“是啊。每天只要按时到场，就有礼物送。还是宁宁奶奶叫我去的呢，她前天领到一桶油，我们昨天领到一袋米。”

爷爷拎起边上一个小塑料袋抖了抖，里边还有一点儿米，说：“一袋米，总共只有半斤吧？值个块儿八毛，你就得半夜三更起来。这都什么事呀？我看你俩都昏头了，一点小便宜都不放过。”

奶奶气呼呼地夺过来，说：“一块钱不是钱？大风能够刮来钱？”

爷爷针锋相对：“大风刮不来钱，却能刮来病！”

郝延看自己刚才不过是读了个标题，却引发了爷爷奶奶之间的大战，他赶紧喝了口鸡汤，称赞鸡汤好喝，直到奶奶开心地咧开了嘴，才放下心来。

但郝延还是隐约觉得有问题，不然张宁一为什么会那么生气，还非要把她奶奶拉走？说不定这小恩小惠的后面真有什么阴谋，不然那些人都是傻子吗？钱多得没处用吗？他想起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新闻，好像跟这事儿还挺像。

四

郝延放下碗筷，回房间打开了电脑。

只是输入关键词“老人、广场、骗局”，一个个网页就立刻跳了出来。什么“某广场发生诈骗案，专坑老年人”，什么“以送免费购物袋为由骗老年人钱，某广场一团伙被查”，什么“广场最新骗局！大爷大妈们注意了！”……五花八门，令人目不暇接，郝延吓得差点蹦起来。

仔细一读，有些案例果然和奶奶这事很相似，也是先送一些不值钱的小礼物，除了米和油，还有鸡蛋呀抽纸呀，专门忽悠爱占小便宜的老年人，把人忽悠到了，再变着法子从他们口袋里掏钱。

这可不行，他立刻捧着电脑跑去给奶奶看。可是才看了个开头，奶奶脸上就挂不住了，说：“你们真以为我是傻子吗？我又没带一分钱去！等他们要钱的时候，我理都不会理的！”

奶奶一向精明，郝延也觉得她不会那么容易上当。但他还是有点儿不放心，就又多说了两句，奶奶却是什么也听不进去，他只好悻悻地又捧着电脑回了房间。

“张宁一，早上跑那么快。”他想了想，还是得找张宁一商量商量，就在QQ上给她发了一句话。

那头回得挺快：“明白怎么回事了不？”

“我也觉得有点蹊跷，不然为啥每天那么早把爷爷奶奶们聚一堆？肯定是因为那会儿年轻人都没有起来，骗起来更方便些。”

“就是，我爸妈到现在都不知道呢。”

“可是爷爷奶奶们又没带钱去，怎么骗？”

“今天不带，明天不带，保不齐哪天就带了！”

“那咱们怎么办？我奶奶根本听不进。”郝延在电脑前愁眉苦脸。

“我奶奶也是。”

接下来两人都好一阵儿没发信息。

“明早五点半，广场边见。”张宁一在长久沉默之后，扔下这一句就下线了。

五

第二天一大早，奶奶一出门，郝延就立刻推上车跟着出去了。

天空还是黑黢黢的，只有东方露出一点点亮。几星路灯也像被冻住了，只发着幽微的冷光。郝延连打了两个响亮的喷嚏，紧紧地裹住了羽绒服。天气预报说这两天寒潮来袭，奶奶不顾自己的身体，还天天这么早出门，难怪爷爷生气了。

张宁一的爷爷奶奶也都在。今天已是冬至隔夜了，是豆腐生意最好的一天，他们居然放下自己的老行当不管，欢欢喜喜地挤在了人堆里。广场上的人好像比前一日又多了一倍，老人们兴高采烈地互相寒暄。他们的目光在那堆小礼物上瞄来瞄去，猜测今天又能领到什么免费好东西。两个西装女人站在一张蒙着红布的破桌子后面，笑容满面地让老人们填写资料。

张宁一并不在人群里，她在篮球架后面猫着呢。郝延快步跑过去，她立刻递上来一个手机，“等会儿拍录像！搜集证据！”这架势，颇有点像刑侦片里的女刑警呢，干练又飒爽。

等了没一会儿，昨天的戏码又开始上演了。还是那个西装瘦男人，一脸的亲切。先是让“爸爸妈妈们”稍安勿躁，说今天的礼物一定让他们满意。然后说今天还推出了免费服务项目，等会儿给“爸爸妈妈们”测血糖和血压，还有免费的讲座可以听。

男人情真意切地说：“爸爸妈妈们，我们要高质量地活着。有很多老人，每月几千上万的退休金拿着，可是不注重保养，等到躺在床上才追悔莫及，你们保重自己，也是为了不给儿女添麻烦啊……”

老人们纷纷点头。

郝延举着手机，回头问张宁一：“这也没啥可拍的呀？累死我了。”

张宁一皱着眉，“那歇会儿吧，再看看。”

接下来，男人拿出一个包装得很好的盒子向老人们展示。“这就是我们领导花巨资研制的最新药酒，零添加，零防腐，强身健体，延年益寿，不管是高血压、糖尿病，还是高血脂、风湿病，只要坚持喝这个酒，一定能够酒到病除！各位爸爸妈妈别看我年轻啊，您只要坚持喝我们这个酒，说不定能把我提前送走……”

嘿，他可真是豁得出去呀。

六

男人天花乱坠地介绍完那个包治百病的药酒后，激动地高喊：“你们猜，这个酒多少钱？爸爸妈妈们，大胆猜！我说过了，这是我们领导在做慈善！他敬父母，爱老人！所以！不要钱，不要钱！一分钱不要，白送！送健康，送幸福……”

老人们一听不要钱，个个脸上都泛起了红光。郝延和张宁一面面相觑。

接下来，男人又拉拉杂杂地讲起各种保健知识，没完没了。

看看时间，再不走就要迟到了。张宁一只好把手机揣进口袋，两人一起骑上车，蔫头耷脑地往学校去。

郝延说：“看这情形，真是白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