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琴音

壹

父母给我买了一架新的钢琴，于是我之前用于入门练习的电钢琴就搬到了外婆家，供外婆打发时间。

我巴不得赶紧送走这架贯穿我童年噩梦的电钢琴。我知道，父母在我的钢琴学习上投入了大量的金钱和时间，但有时被逼练琴的逆反心理涌上来，我还是会忍不住发脾气。在我和妈妈斗智斗勇的过程中，外婆总会站在我这边，劝我妈说：“急不来，兴趣是最好的老师。”

而此刻，外婆正坐在电钢琴前，用她那布满皱纹的手指反复练习着高抬指，僵硬的动作与琴声之间，竟有种奇异的和谐。

外婆学起琴来孜孜不倦，每周都会发语音和我分享她的进步。在外婆身上，我感受到了真真切切的热爱。

我把我的钢琴教材都送给了外婆。大概所有的钢琴自学者都有个通病，就是刚认完琴键，就想马上尝试弹完整的乐曲。于是，我就像个严厉的老师，反复跟她强调练好基本功和学习练习曲的重要性。但外婆怕耽误我的学习，从不让我当她的启蒙老师。

正好，外婆家附近有个老年大学，于是我们也给她报名了每周一次的钢琴课。

贰

自从外公去世后，外婆便是一个人居住。有一次，外婆爬楼梯摔倒了，这把全家人都吓坏了，舅舅一家甚至连夜坐飞机从外地赶回来。

我们都觉得，没有电梯的老旧小区实在是太不方便了，便考虑让外婆搬到有电梯的楼房，或是把她接来和我们一起住，但外婆出院后却乐呵呵地摇头拒绝：“别浪费那个钱了，我还不乐意和你们一起住呢。”

她一辈子都在为别人考虑，既想给儿女省钱，又不想拖累别人。

于是，照看老人的重任就落到了我们孙辈的肩上，我和表哥表姐常在周末时轮流去外婆家住。每次我去时，外婆总会嘱咐我认真写作业。为了不影响我学习，她还戴起耳机来练琴。

但我总是写着写着就搞起小动作来——好不容易能避开父母的监视，我为何不给自己留点娱乐时间呢？

我悄悄地朝电钢琴的方向瞥去，发现外婆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好像在背谱弹奏。我在旁边观察了一会儿，根据她的按键唱了一下谱，没想到，她竟然已经在试着弹乐曲了。我惊讶地问她：“外婆，你已经能弹《梦中的婚礼》啦？”

外婆早已过了手指最灵巧的年纪，未经专业训练的她，竟一点一点啃下了这首曲子。我不敢想象，她耗去了多少个晨昏，又用尽了多少心思。我让外婆取下耳机弹给我听，尽管八度音程弹得不甚流畅，但能听出她在演奏中融入了自己的理解。和我的炫技式弹法不同，她的弹奏完全没有技巧，只有质朴的情感在琴键间流淌。在动人的琴声中，我的脑海中甚至浮现出一场唯美浪漫的婚礼。

弹着弹着，外婆突然“哎呀”叫了一声，有些羞赧地说：“还没练好呢。”说话间，她眼角的皱纹舒展着。她还说，等到我将来结婚的时候，她要给我弹一首完整版《梦中的婚礼》。

我故意逗她：“这首曲子虽然好学，但想要弹得好听可不简单呢。”毕竟，练琴都是以年为单位的，我为外婆能否坚持感到好奇，却也很是期待。回家后，我竟主动坐到钢琴前，像是较劲一般，将这首曲子反复打磨了好几个小时。

叁

可惜，还没等我高中毕业，外婆就与世长辞了。一切都来得太过突然，即便外婆每年都去体检，也终究没能避开所有病痛的侵袭。

外婆的葬礼上，我哭得很伤心。但大人们说，外婆没有经历太久的病痛折磨，是笑着离开的。

我疯狂摇头，只觉得不够，真的不够。我本有那么多时间可以陪伴外婆，却只顾玩乐，挥霍了那些时光。

小时候，妈妈带我去买电钢琴，我执意挑选了一架白色的，觉得就算白色容易泛黄显旧，也是时光陪伴过我的证据。而这架电钢琴放在外婆家后并没有那么快泛黄，甚至比在我家时还要锃亮，可见主人对它的呵护保养十分用心。

后来，我考过了钢琴十级，同时也没有落下文化课。原计划走艺考之路的我，经与父母老师综合评估现实条件，决定转向普通高考。最终，我顺利考上了大学，攻读我感兴趣的医学专业。

高考后的暑假，父母带我去买大学所需的生活用品。商城里，恰好播放着《梦中的婚礼》这首钢琴曲，我刚听到前奏的几个音，便瞬间红了眼眶。明明是一段梦幻唯美的旋律，可藏在音符间的淡淡哀伤却悄然漫上我的心头。

我想，以后每当我听到这首曲子，都会想起那个慈祥又可爱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