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在母亲葬礼上哭泣的“局外人”

作者: 凤尾兰

“在我们的社会里,任何不在母亲葬礼上哭泣的人,都可能被处以死刑。”

我们以默尔索杀人入狱一事为分界线,说一说这个“局外人”。

母亲在养老院去世后,默尔索请假去了养老院。“他大概是跑来的,说话有点儿结巴,‘他们给盖上了,但我可以把棺材上的螺丝拧下来,您可以再看看她。’”这是养老院的门房知道默尔索来了之后,想让他再看看他的母亲,但默尔索拒绝了。

“您不想?”

“不想。”

这是第一次拒绝。

“殡仪馆的人来了有一会儿了,我要让他们来盖棺。您想最后再看一眼您的母亲吗?”这是养老院院长的询问。默尔索同样拒绝了。这是第二次拒绝。

在母亲的葬礼上,觉得默尔索的母亲是自己唯一的朋友的女人一直在哭;默尔索母亲的一个老朋友多玛 · 贝莱兹先生虽是跛足但也一路跟着送葬;养老院的其他人也都因默尔索母亲的死而神情沮丧……唯有默尔索,从始至终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或许连悲伤的神情都没有,与周围那些哭泣的、哀痛的人格格不入。

默尔索甚至在母亲葬礼的第二天就去游泳和看电影了。

从母亲葬礼上回来不久,公司老板找到默尔索,说他想在巴黎设立一个办公室,以直接与当地的大公司做生意,并想将默尔索调过去:“您还年轻,我感觉这样的生活您会喜欢的。”默尔索不假思索地答应了。但当老板再次问他有没有兴趣换一种生活方式时,默尔索回答:“我们从来不能改变生活,无论如何,生活都是一样的,我在这儿的生活也不会令我不高兴。”老板对这个回答十分不满意,他认为默尔索没有野心抱负,做不成大买卖。

默尔索对此无所谓,他跟老板说完话,就直接回去工作了。

“我也不想使他不高兴,不过我看不出有什么理由要改变我的生活。”这是默尔索的想法,他不拒绝调动工作,但也诚实地说出了自己的内心所想。

当天晚上,与默尔索交往的玛丽提出想结婚。默尔索答应了,觉得如果玛丽想这么做的话,那就这么做好了。“于是她想知道我爱不爱她。我像上次说过的那样回答她,我觉得这种话毫无意义,不过,很有可能我的确不爱她。”

“那为什么要娶我?”

“我跟她解释这无关紧要,如果她想的话,我们可以结婚。”

在默尔索眼里,结婚只是一种仪式,想做就去做,不想做就不做,只要当下两个人开心就好。

加缪说:“他不参与游戏……他徘徊在社会边缘……他拒绝撒谎。” 不囿于大众的眼光,不惧怕社会的评判,任何决定都发自内心,这是默尔索的人生态度。

从默尔索的表现来看,他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如在母亲的葬礼上,人应该要哭泣或者至少要表现出悲伤;工作上的事,人应该要表现出有上进心、有野心;在谈婚论嫁时,男女应该相爱,且需要十分严肃地对待结婚这件事……

所以,对墨守这个世界规则的人来说,默尔索是无视社会习俗的人,是打破这个世界运行法则的人,是一个被社会边缘化的人,是玛丽口中的“怪人”,也是我们所说的“局外人”。

在默尔索杀人之后,他成了另一种形式上的“局外人”,即便他是当事人。

在庭审过程中,默尔索的命运完全交给了法官、检察官、律师、陪审团和证人,唯独没有他自己。律师在替他辩护时,甚至以第一人称相称,用挑衅的口吻说“的确,我是杀了人”来进行辩护。

滑稽的是,这场庭审,由审判默尔索杀人这件事变成了审判他的另一件事——默尔索在他母亲去世这件事上表现得麻木不仁。多玛·贝莱兹先生说默尔索母亲葬礼那天他太难过了,没有注意默尔索做了什么,但检察官还是问了他是否看见默尔索哭,多玛·贝莱兹先生回答没有后,检察官立刻让陪审团重视这一点。玛丽说她与默尔索去游了泳和看了电影,检察官立刻站起来指出:“这个人在他母亲葬礼的第二天,就去游泳,就开始搞不正当关系,还在电影院看喜剧开怀大笑。”萨拉玛诺说默尔索对他的狗很好,也被立刻问及默尔索与他母亲的关系,尽管萨拉玛诺说可以理解默尔索将母亲送到养老院这一举动,但庭上似乎没人可以理解这一做法。雷蒙作证时,虽然力证默尔索是出于偶然杀的人,但当检察官知道雷蒙是个“仓库管理员” 时,他立刻宣布雷蒙做的是拉皮条的污秽行当,而他与默尔索是朋友,说明默尔索在自己母亲死后不久就与这样的人在一起做荒淫无耻的事。

“是的,我控告这个人怀着一颗杀人犯的心埋葬了一位母亲。 ”这是检察官认为默尔索有罪的证据。于是撇开了杀人这件事,默尔索因为在母亲葬礼上没哭被判了死刑。

默尔索从不否认自己杀了人,但整场庭审都没有审判他杀人这件事,庭上之人只是反复地论证他在母亲去世这件事上的表现是有罪的、是冷血的。因此,这场庭审,并不是审判有罪之人,而是将不遵从世俗约定、妄图打破这个世界运行法则的人踢出这个世界。因为这个人是“局外人”,是不按照人类构建的那一套社会规则行事的人。

那么,作为“局外人”的默尔索是否真的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呢?不是,或者可以说不彻底是。“可能是第一次,我真正想到我要结婚了。”这是默尔索在看到马松和他的妻子在海边的木屋里愉快地生活时产生的想法。

“安葬妈妈那天,我很疲倦,也很困,我根本没体会到那天的事的意义。”这是默尔索对妈妈去世这件事的看法。

“面对着这样一个充满启示与星斗的夜,我第一次向这个世界温柔的冷漠敞开了胸怀。我体会到这个世界和我如此相像,终究是如此有爱,我觉得我曾是幸福的,现在依然是幸福的。” 这是默尔索临死前敞开的心扉。默尔索意识到了他所处世界的荒诞,但自己并不脱离这个世界。

“《局外人》被加缪定义为一种‘否定性’作品,而这种否定性之中,加缪又悄悄埋入了对人生当下价值的激情与肯定。”这种激情与肯定便是默尔索死前与世界的和解——他重新与这个世界联系上了。

“确认生命中的荒诞感绝不可能是一个终点,而恰恰是一个开始。”这是对“局外人”最好的解释,后来的“局外人”需要开辟的路是:“活下去,意识到自己的生命、自己的反抗和自己的自由。”

经典小说推荐

杂志订阅

友情链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