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宇宙拨电话

一

这是我不知第几次戴起那个小小的天线宝宝头盔了。

两根软软的金属天线像蜗牛的触角，晃晃悠悠地在我脑壳顶上画着弧线。

我思忖着，什么时候才能和宇宙总台的电波频率对接上。

我不在实验室，也不在观测站，更不在天文台。我就在家里的书桌前，桌上还摊着数学作业。我眯着眼睛向“电话”那头的嘈杂声许愿：一定要接通。

我很早就听说过宇宙的浪漫故事，也倾慕其恢宏的传说。但是它们都很杂乱、很零碎，像极了宇宙自身，无数的星辰四散开来，坠入浩瀚无垠的空间。

我很想打捞起它们。我一直想知道，宇宙里到底有多少秘密。于是，我以这样一个近乎可笑的姿态，天真执着、顽固强硬、不远万里、不计成败地拨出了一次又一次打给宇宙的电话。

如果电话有铃声，我希望是庄子的吟啸。

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

旁日月，挟宇宙。

我好喜欢庄子呀！他靠一己之精神，上天入地，依偎日月，穿越宇宙八荒，驰骋古往今来。那浩浩荡荡的无声宇宙里，需要这样的声音。

二

初二的某一夜，我凝望着高悬的明月，突然觉得眼睛与那个反射光亮的球体竟然那么近——只在一条直线间，沿着线，月亮就在那里。所有的神话传说与现代科技，昔时的嫦娥仙子和今日的嫦娥号月球探测器，还有此刻的沧海一粟的我，巧合地在一刹那相会。

和月球对视的惊奇感搁置了许久，直至我接触到热力学第二定律，它说，宇宙的尽头是热寂。虽然我以文科见长，但我想，任何鸿沟都不会阻隔我与宇宙的距离。我要跨界。纵身一跃进入历史长河，我听到了伟大的物理学家对宇宙的解释。

熵增只是概率事件，只是这个概率太大，于是约等于必然。

当地球系统从无机界向有机界转化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这会是一部艰辛与精彩共存的史实。

生命以负熵为生。

在阵阵春节爆竹声中，我端端正正地誊录下这些语录，一种莫名的感动像烟花那样在我的脑海里绽放。或许那是瞥见真理一角的光亮，是永不耗竭的好奇心与求知欲在片刻间得到了浇灌与滋养。虽少，亦多，足矣。

我要怎么样才能拨通宇宙的电话呢？这个问题依然困扰着我。

“嘀嘀——”我拨通了与果子的语音通话。

我告诉果子自己的迷茫，明明是以客观的角度去探索宇宙，却越想越糊涂，像是被一股强大的暗力量拉扯着，卷进了未知的黑洞。

“不要空泛地思考宇宙等事物的本质与变化，要联系自己的实际，更要走出狭隘的自我。你对社会命运的焦虑，也会反射到宇宙事物上。”

小小的我关于宇宙的胡思乱想，经他的阐述，瞬间被拔高了一个维度。

不得不承认，人与人之间的交流有时候会有一种神奇的力量，果子给了我言简意赅的答复，就像一个伪命题的正解。

“人与世界的关系不外乎几种母题。”果子说，“人与自我是开外挂的解决方案。”也就是说，我要先从真真切切、可感可触的生活开始，找到不确定中的确定感、无意义中的归属感。

我心满意足地挂断了电话。

三

我在上个月认识了吴吴，我们无话不聊：聊生活，聊学习，聊宇宙……吴吴说，物理学很优美的一点是它的普适性很强。我开始对物理学萌发出浓厚的兴趣，因为远方的未知事物总是缭绕着一股氤氲的雾气，牵引着我走过去。或许我能领悟的不多，但有这样一个与物理学科浅浅交谈的机会，我就万分珍重了。

另一个维度的神秘世界徐徐展开，这一次，不是学校的硬性考试，而是我自己主动愿意走近它。我学习了光的双缝实验和光电效应，看见了一深一浅斑马般的干涉条纹，光的波粒二象性让我的世界微微一震，叠加态的量子力学用全新的描述逻辑，把所有还没发生但可能发生的事情叠加起来……我第一次发现，原来探索关于世界和宇宙这件事本身，可以这样让人热泪盈眶，我好像快要触碰到宇宙深处的微光了。

我又想给宇宙拨电话了。

四

学习与生活上的困难事接连不断，在我焦头烂额的时候，一个可爱的句子从网络里钻了出来：“遇事不决，量子力学；解释不通，穿越时空。”大数据如有神助，向我推送了浪漫的多重宇宙。人们说，所有遗憾的事情都会在那里丝毫不差地发生。

不过这次，我也听到了反驳的声音：“接受多重宇宙等于举手投降，接受你永远不会真正理解任何东西这一现实。”

宇宙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吴吴应该是我最喜欢的一位朋友了。我认真地问他：“我们也是元素组成的，是不是也可以生生不息地循环？可能某一片叶子，就是另一个平行宇宙的我？”

他回复说：“相比叶子，你更独特。”

就好像慢慢走向宇宙深渊，突然被人拉了一把，稳稳当当地踩到了脚下的地球。宇宙的景深越来越浅，我的焦点重新回到了自己身上。

也许我们对宇宙知之甚少，但我和朋友们真真切切地生活着，联系着，彼此关心着。

吴吴问我拨通宇宙的电话了吗。

拨通了吗？我不好回答。

寂静中有无边喧哗，

交谈中串起你我他，

这就是我与宇宙的通话。

五

恶补完物理知识，我看到的最狠的一句话是：“我们在地球上发生的一切，都与宇宙不相关联。”

也许真的和宇宙毫无关联。但是我们存在这件事本身就是奇迹，就是宇宙最温柔、最慷慨的赠礼。

想要见到奇迹，首先要相信奇迹真的存在。

那天我一个人走到树下，按照朋友透露的宇宙信号，用手摩挲着树皮。

不一会儿，整棵树轻轻颤抖着，摇晃着，我产生了一种错觉：过一会儿就会有一个生命从树里面喷薄而出，像日出一样壮观，绚丽，生生不息。

会是平行宇宙里的我来了吗？会是来自宇宙深处的一个电话吗？

不得而知，但我马上要见证了。

这棵树叫紫薇，轻轻触碰，人们就会和它的根茎产生共振，由此导致了树身的颤抖。

人和宇宙是不是也如此，以无声的语言通话，以思想的轻触同频共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