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童年
作者: 孔依谦
轻颤的树枝与温柔的暖风对话过,寒冬的蜡梅与凛冽的北风对话过,季节的棱角与岁月的年轮对话过……今天的我回首往事,又与童年的自己有多少对话?
小时候,因为一些遗传性问题,我无可避免地与医院、医生,甚至是手术频繁接触。一岁半时,敏感的母亲发现我的眼睛有问题,经医院反复检查,我被确诊为遗传性间歇性外斜。当时的主治医生告诉母亲,这么小的孩子,斜视度居然已经大大超过了手术的基值。
两岁不到的我,就这样接受了人生的第一次手术。听祖父说,那天是父亲抱着我到手术室门外的。里面的医生把我接过去的时候,一旁的母亲迟迟不肯松开我的小手。那时候,尽管手上挂着留置针,我却不哭不闹,很配合医生。这些我都已不记得,但我依稀记得手术后浑身不舒服,伤口也很疼痛,是父母陪伴我度过了最艰难的阶段。
当所有人以为我的眼睛就此无碍时,术后三个月后查出,我因手术中拉扯过度,由外斜变成了内斜。父亲说,因为我太小,眼睛的内部构造又有些特殊,手术无法做得精确,造成了反向结果。等待我的,只能是第二次手术。
重新住进医院时,还是那熟悉的病床,熟悉的来苏水、留置针……我依旧很听话,不哭不闹,手术很成功。
术后一段时间去医院复查,快到拆线的时候,医生对母亲说,他对我的成功拆线比较担忧。因为拆线不能打麻醉,我这么小,应该是撑不过去的。可是在护士们惊讶的目光中,在眼球暴露的撕扯中,我居然就这么忍了过去,没有哼一声。母亲说,她那时候紧张到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下来,却又要一遍遍告诉我:“宝贝乖,只要好好配合医生,一切都会好的。”而我真的听懂了,做到了。医生不可思议地对我竖起了大拇指,说我是病人们的小榜样。
当我以为我的童年应该就此与手术告别时,由过敏导致的鼻炎却越来越严重,严重影响了我的日常生活。在多年反复往来医院检查、治疗后,最终还是需要手术切割腺样体和扁桃体。那年我才刚刚步入小学,记忆中隔壁病床的几个孩子都惊讶于我面对手术的从容与镇定。
如果说病痛是一个人童年路上的磕绊,那相对于他人而言,我这一路真可谓跌跌撞撞,走得艰辛。因为天生的足外翻,我辗转于温州和上海各大医院,常年穿着无比笨重的定制鞋;因与常人不同的身体严重过敏,我成为医院的特殊观察病例,常年往返留观;眼睛手术后将近十年时间里,我每周去医院进行融像功能训练……
这样的经历每多一次,我内心的疑问就增加一点,为何我要比别人多经历这么多磨难?随着年龄的增长,在学习和生活中,我又经历了很多挫折,似那些手术般,让我不断受伤,又不断新生。
熟悉我的人,不论是同龄人还是长辈,都说我是个内敛坚强的孩子。我渐渐明白:或许这些苦难带给我的是幸运。因为每经历一次,我就会更坚强一点。我经历了许多别的孩子不曾经历的苦,而人生的每一段路都不会白走。枫叶历经霜雪才越发飒爽,红梅忍过寒冬才越发馥郁,人生又何尝不是经历苦难后才越发惊艳呢?
这些苦难如同印记,刻入了我的身体,让这具小小的身体产生了莫大的能量。幼儿园起,我就可以忍受高强度的游泳训练,小学二年级转战竞技健美操,全身旧伤新伤不断叠加,却从未打败过我,所以我才能欣然地去迎接领奖台上清爽的风;书法练习中,我常遇见挫折,但自提笔练字那日起,寒来暑往从未间断,因此书法也慢慢地有了铁画银钩,有了意气风发。从前我不知,经历的一切在心里住久了,会生根发芽,枝繁叶茂。它最终化成了我的力量,每每念及,芬芳流溢。
我想我是幸运的。童年的一切都是我一生中应当好好珍惜的宝藏。我将淡忘那些损失,我也不复记忆那些恐惧,因为留在我心底的只有收获和感恩。
当我老去,或许在一个萤火虫纷飞的夏夜,或许在一个炉火正暖的冬日黄昏,我会再提起那些童年往事,那醒来后浑身焦躁的眼睛手术,那痛苦的术后拆线,那在平静中被割掉的腺样体、扁桃体……但我会欢欣地讲述,不以它为祸,而以它为福。我会对它说—— 谢谢你,那曾经在手术台上与福祉和感恩对话过的童年。
指导老师:吴 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