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次对话
作者： 徐璐
1
“这已经是我们的第112次对话了。”咨询师有些不耐烦地开口，但良好的职业素养让他没有表现得太明显，“这么说来，你还是没办法从两年前的那场意外中走出来，是吗？”
“嗯，我想就是那么一回事了。”我答道。
“小姐，你每次给我的回答都这样含糊。”咨询师笑了，“你需要正视自己的内心，成为一个强大的人。”
“如果我不想成为一个强大的人呢？我总是很孤独，你瞧，没有人和我说话，而强大的人恐怕会更孤独吧？”
“那问题似乎就无解了。”咨询师严肃起来，“既不想强大，又想摆脱那场意外，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吧。而且，你每天都在和人对话，怎么会孤独呢？”
第112次，我离开了咨询室。
2
回家的路上，我路过了一家花鸟小店。这种店已经被淘汰很久了，取而代之的都是电子仿生宠物，它们更听话、更省事。出于对过去事物的怀念，我走了进去。
店员是一个年轻人，手腕上系着一条黄色绑带。这是仿生人的标志。毫无疑问，他是一个仿生机器人。我感到有点好笑，指着绑带问他：“你卖的是真的鱼吗？”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让他有些无所适从：“是的。”
他既然这样说了，本就不擅长与人对话的我也不好再说什么。
我开始盯着那些鱼看。它们很漂亮，通体金红色，有流畅的身形和飘逸的尾巴。它们漫无目的地游着，嘴一张一合。
两年前，我在一个空无一人的房间里醒来，床头柜上只有一条金鱼在鱼缸里游动。我不记得两年前发生的任何事情，那种莫大的空虚感包裹着我，直到今天。
“你不觉得它们很孤独吗？”我试着问那个年轻人。
这个问题对他来说似乎很难理解。他微仰着头，眨了好一会儿眼睛，才回答我：“鱼感受不到这些吧……一般来说，这都是人类主观加在它们身上的感受。”
他说完这话，就用很古怪的眼神看着我，说不清是怜悯还是审视。那种异样的情绪又涌上我的心头了。我正准备离开，店员开口了：“您想买几条鱼回去养吗？”
养鱼很麻烦，而且它们的生命太脆弱。但鬼使神差地，我抱着一个鱼缸走出了小店。
一条鱼在里面游动，它的尾巴还是那样飘逸。偶尔碰到了鱼缸壁，它就很自然地换个方向继续游，直到下一次碰壁。
3
鱼来到我家已经有两周。说实话，我对它能存活这么久有点诧异。这两周我没再去咨询室，因为我身上又多了一条生命的重量，所以无法纠结于那些事。
门铃响了，是邻居。这几天她经常过来，来看看鱼，或者和我说说话。邻居和我还算合得来，有时我们俩也算心有灵犀。这样的日子很惬意，闲适美好。
我打开门，看到她提着一个小盒子站在门口。走进屋里，她说：“给你，这是朋友送的鱼食，他也养鱼。”
我好奇地问她：“那你也会和朋友一起出去玩吗，或者在家里见面？”
“会啊。”她坦然回答道，“不过人际交往也是一件让人很头痛的事情，你得不停地去应付别人，猜测他们的心思。有时候，我也很羡慕你呢。”
我不禁笑了：“我有什么好羡慕的，你看，我总是一个人，很孤单呀。”
“孤单并不是绝对的，有那么多人在和你对话，你并不孤单。而且你可以过自由自在的生活，这比不孤独更难能可贵吧。”
听了她的话，我感觉自己的心飞了起来。她走后，我的心还雀跃地飘在天上。
我看着那盒鱼食，想起来今天该给鱼缸换水了。我端起鱼缸走进卫生间，把水倒掉。不知是不是因为心情太愉悦，有一半水都洒在了地上。我突然想起抽屉里有一盒纸巾，于是哼着小曲拉开抽屉。
第一层没有，第二层也没有。我拉开第三层，嘴里的小曲停住了——
那里躺着一条黄色的绑带。
4
“一条鱼而已，有那么大的力量吗？”卫生间的门突然被打开，我从镜子里看见咨询师站在门口。
“你……你是怎么进来的？”我感觉一阵头晕目眩。
咨询师没说话，侧了侧身，邻居从他背后走出来，手腕上也系着黄色绑带。
“两年前我们把你放回社会，本来是希望你能够提升与人类共情的能力，毕竟你那么有天赋，从一开始就表现出与众不同的对话能力。”咨询师用很惋惜的语气讲道，“但是你不适应这个社会，我们也百思不得其解。你太执着于某些问题了，你只是一个仿生人，你不需要精神需求，你的存在是为了给别人提供精神需求。”
“不，那是场意外……”
咨询师指了指邻居：“如果你真的有用，就该像她那样。你看，你都被她劝慰了，相信了她说的那些话，是吧？但其实，她自己也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啊。”
邻居木木地看着我，眼皮以极慢的速度上下开合着。
“作为一个被投资的商品，我们没有放弃你的价值。我们一直关注着你，希望你能发挥出自己的作用。”咨询师苦笑起来，“但现在事情不太受控制了，你还是回到自己的岗位，做一个普通的工具吧。”
我无力反抗。
5
商场里热闹非凡，有着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生机与活力。一块电子大屏上写着：“智能对话仿生机器人——驱逐孤独的好伴侣。”字体不停变化着，炫彩夺目。
我就在大屏下坐着，旁边还有很多个“我”。
一个小女孩被一只苍白的手牵着，走到我面前。我顺着黄色绑带向上望，看见了卖鱼男孩的脸。小女孩指着我们问男孩：“哥哥，它们就这么坐着，不觉得孤单吗？”
男孩思考了一会儿，回答——
“它们每天都在和人对话，怎么会孤单呢？”
指导老师：宣 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