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浪途去
作者: 李宣伊
还有三周就是四科联赛了。
我和一月站在门口闲聊。墙壁上“拼一载,搏无悔”六个字被阳光照得金灿灿的,又照到我们身上。估摸着时间尚早,我提议下楼去走走。
暂时逃离了二次函数,我们就像孙悟空翻出了如来的掌心,闯入一片浩瀚天地。
我们沿着学校的中心大道,一步一步,走得极慢,就像一个人在细嚼慢咽。脚下的银杏叶发出簌簌的声响,把我们的脚步融入了秋天的呼吸。天刚下过雨,抬头就能看见明黄色的罅隙中流淌出一股一股涓涓的天蓝。我抓起一把银杏叶撒到一月身上,恍若千百只黄蝴蝶扑去。
“秋意这么浓了啊。”一月感慨,抖出帽子里的银杏叶。
季节更替,风景变换,并不因四科联赛而暂停。或许我们真的埋头太久,都没注意到此时已经是深秋了。秋天是我最喜欢的季节,因为那些格外高邈的晴天,就算临近考试也貌若了无心事。
我们
先顺时针
逆时针
再顺时针
再逆时针
还顺时针
走
就这么绕圈圈
——一月语录
明天就是四科联赛了。经过小何的座位时,她从二次函数堆里抬头,炯炯地看着我,突然伸手抓住我的袖子:“一树啊,我们去爬乞力马扎罗山吧!”
乞力马扎罗山?我记得那座山在赤道附近——却不在考试的范围内。
“好哇。”我笑嘻嘻地回答。我们伸手在空气中一抓,抓住些遥远的东西去缓解近前的缺氧,就像山上的皑皑积雪抵御着赤道的滚滚热浪。
“乞力马扎罗山,乞力马扎罗山……”这个名词吹起一阵风,在我心里塞下一座山的爽朗豁达。
四科联赛终于考完,按一月的话来说,“终于舒坦了”。晚自修课间,我们像鱼一样滑进夜里。我们溜上天桥,耳边除了风声,还有从教学楼稀释出来的喧哗。
“考完了,感觉身体都轻盈起来了。”一月倚在墙上,指着前面那栋楼的窗户,“看,月亮……好奇特。”
一轮圆月映在窗玻璃上,变形且摇曳。我想到苏轼和承天寺,这一池中虽无藻荇交横,却也空明。我发现一月的眼睛也变得空明起来。
下课十分钟的操场上人影攒动,在路灯下定格成生动的剪影。夜跑的人从综合楼穿梭到操场上,成群的黑点移动着。
“你看,他们好有活力。”我对一月说。
“说不定当时学长学姐也这么看我们呢。”
暖黄色的路灯下,沙地上一个小小的起伏都格外明显。我看见一轮古铜色的巨大的圆月,悬在单杠上面。
不知道为什么,在学校总能注意到平时不常关注的事物。可能真正重要的不是风景,而是我们遇到风景时的心境。我想这轮圆月一定会烙印在我心里,为今晚的散步押上韵脚。
午休,外面有鸟鸣,衬着铅白色的天空。教室里只有呼吸声。
桌肚里那本横断山脉的游记又被我摸了出来。我读的不是铅字,而是平铺的山脉和起伏的原野,排版之间的空隙便是风,是旷野之息。好像真的去山外走了一遭,整个人神清气爽。
“还有几分钟?”一月问。
“五分钟。”
我们心照不宣,十分钟确实太少了。我突然想到考试前夕小何炯炯的眼睛。我对一月说,我想去乞力马扎罗山,去看赤道附近的雪。
“那旅途会很长吧。”一月说,“或者旅行就是走很远的路去一个地方。”
很远的路。校园里最长的路就是中心大道了,两旁的银杏树此刻已经长出了新叶。
“哎,你说,我们这个算不算旅行?”我问。
他没有回答。风拂过林梢,传来几声幽幽的鸟鸣。
“我觉得,旅行是一种感受吧。”我自顾自地说下去,“无所谓去哪儿,也不一定要走很远的路,我认为旅行就是心灵的漫游和出走。”
就像乞力马扎罗山,当这座山从小何的话语里蹦出来的时候,我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疲惫间恣意滋长的光。旅人跋山涉水,失意之人寄情山水,我想他们这样卖力地行走,无非是想逃离什么,让风景浇灌心里的贫瘠与饥渴。
那我呢?我的心在很多碎片的时光里停留,或是在秋叶上跳跃,或是在月光下起舞,或是像云一样变得轻轻软软,飞向很高很高的蓝天。在迈动双腿的时候,我就跨过了书卷堆砌的平芜,随遐思远行。
“十分钟的旅行。”一月笑道,“不,照你这么说的话,是浪途。”
“浪途”,这个词让我想到侠客佩剑穿梭于竹林,潇洒自在,用来形容我们,倒也合适:抓住每一段课间时间在校园里漫步闲谈,课桌下永远压着一本闲书。跑下楼梯或者翻开书页的时候,袖口便生出一股清风,裹挟着我暂时从试卷堆里脱身,走上自己的浪途,一种誓用脚步丈量大地的豪情壮志油然而生——
上课铃声响了。“快走!”一月跑上楼梯。我冲着他的背影喊:“那么,下次浪途是什么时候?”
他在楼上俯下身,回答得牛头不对马嘴:
“去乞力马扎罗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