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先生上课记
作者: 林智崔先生教我们当堂习作。与书院里的其他老师不同,先生强烈反对我们参照范文来写作。他说那都是些死板的格式,写作时要自由地创作,写出自己的风格,把自己当成作家来写。所以他教出来的学生,写作都很自由奔放,题目也都很有个性,各有各的风格。有一个同学干脆这样结尾:“结尾不会写,就不写了。”有一次,一个同学兴之所至,给自己的文章配了一幅图。先生大为赞赏,说这样才是为自己写作,而不是作业式的写作。
同学们都很喜欢崔先生,觉得听他的课有意思。当然也有不喜欢他的,写文章很喜欢参考“满分作文”的那几个同学,很快就不跟先生学了。先生对此很惶恐,也很无奈,他有时会感慨:现在好多学生都被分数、证书之类的“破玩意”蒙蔽了眼睛,殊不知性情、天真这些才是“无价宝”。
崔先生不太教我们所谓的作文技巧,他总是对我们说:“多识草木虫鱼,如在眼前。”先生认为,写作不是教育雕刻出来的,而是生活磨炼出来的。他说沈从文不过小学毕业,但这并不妨碍他写出让人心有触动的好文章。先生批评过不少作家,哪怕他们鼎鼎大名,但听先生掰开来细说,竟也有几分道理。久而久之,我们也都不再“唯学历论”“唯名气论”,凡事喜欢“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崔先生虽然让我们自由地写,但他对文字的要求其实很严,用吹毛求疵来形容也不为过。先生推崇鲁迅的文章,因为鲁迅行文简洁,没有一句废话。批改作文时,他总是改了又改,对于“但是”“所以”“显得”“记得”这些连词或其他无用的词,先生讲过n遍:“能删的一定要删!”经过先生的调教,我们写文章大多没有废话了。
哪怕是在课上对着电脑当众讲解我们的文章,先生照样会删删改改:有同学写迎春花与杏花一起盛开,先生说不对,迎春花在早春开放,而杏花大多在仲春开放;有同学写科幻小说,好多科学术语看得我们“不明觉厉”,却被先生批得体无完肤,似乎每个都用错了地方,没想到先生在科学领域也如此知识渊博……先生改得很多,但只是改了给我们看看,他说这些只是他的建议,文章到底怎么写还是得由我们自己来决定,随后一键清除,还原文本。这种平等的视角、尊重作者的做法,让我们很是感动。
每到期末,崔先生会根据平时我们写作文的情况,有针对性地给我们送书,并郑重地写下“给某某同学”的签名。他送我们的书五花八门,最多的还是文学类,比如汪曾祺、马尔克斯、刘瑜、韩寒、李娟这些作家的。先生强烈推荐我们看李娟的散文,说她的散文贵在真实表达,这样的文风值得我们学习。我有点好奇先生为什么总有送不完的书,偶然间得知,他以前当过图书编辑,难怪呢。
崔先生还教古文。古文课上,他打破了我们对很多历史人物的刻板印象。比如他让我们认识到曹操不只是奸诈之徒,他的有些想法其实已具备现代意识萌芽了。读古文时,先生强调要以古人的方式来读,包括专有名词的读音、正确的句读,还要读出节奏感。我们朗读时,先生也会一起读,他往往读得最大声、最有感情,也最有节奏感。
有一次,先生分析汪曾祺的一段文字,说那段描写与学校教的外貌描写有所不同,汪老从一件夹袍回忆起一桩往事:“有时写人,不一定非要写外貌、体形、神态的,而是在文章需要时才写,比如你爸有一天不穿平常的衣服,而是穿上了西装,此时就可以写了,特殊的打扮常常是因为特殊的事情……”
有同学跟他抬杠:“那平常课本上写人物都是写外貌、穿着的,怎么可能省掉?”
先生笑笑,对我们说:“下次你们如果写我,试试看不写外貌,不写穿着,也不见得就会苍白无力,立不起形象。”
全班同学哈哈大笑,我悄悄地把他的话记在了心里。
崔先生上课很是精彩,有时能让我们的内心小小地触动一下,有时能让我们震惊。历史上,西南联大有学生将教授上课的笔记出版成书。有时候我在想,要是我多做崔先生的上课笔记,将来是不是也可以出书呢?
可惜崔先生这么好的老师,虽然让我在生活、学习上受到很大启发,却没能让我在作文上开窍——我的作文分数,还是一如既往的糟糕。
也许正像先生说的,写作不是教出来的,生活才是写作最好的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