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营成果展示 江边大草坪
作者: 张梓蘅
寒冬里有一阵突然晴朗,气温一下子向春天靠近。虽然早晚穿单薄了还是会感到瑟缩,但也不妨碍人们在日光之下与春共舞,享受久违的欢欣。于是,我们一家出门踏青。去哪里?首选自然是江边大草坪——我们一家都喜欢那里。一望无际的草坪在高楼林立的城市中栖居,以悠远的语言诉说着我们不得而知的故事。
“江边大草坪”并不是它的本名。只因它是一片草坪,生长在江边,很大,就一直被我这样称呼。它到底叫什么名字,我曾经也对此好奇,于是打开地图软件定位,只见条条名字清晰的公路与浩瀚的钱塘江之间,这片草坪存在的地方填充着一个半圆拱形的空白色块,就好像它脱离了现代社会,独属于另一个文明——对于它的名字,即便是地图也没有答案。
幼时来此玩耍,朴实的草坪通常被各色帐篷占领,即便是毛毛雨中也隐约有几顶藏在角落。更不用说晴朗的日子:奋力放风筝的小孩,嬉闹着踢足球的少年,激昂地玩烧烤的青年,都在帐篷与帐篷之间愉快地笑。他们和笑声相连,填满了江边大草坪。它是城市边缘最后一抹野趣,天色晴朗,空气新鲜,阳光明媚,突兀也坚固,定定地镶嵌在这个巨大的城市机械边上,如同亘古存在那般,令人安心。
怀抱着变得有些生疏的欢欣,我们再度沿江启程,满满当当地带上了蒙灰的风筝与帐篷,试图找回那份特殊的趣味。然而,这次当我们在原来的地点下车,一眼望见的却是条条宽厚的白色石板路在隆起的草坡间蜿蜒,像入侵的蛇。几次确认位置之后,我们不得不接受一个可怕的消息:江边大草坪消失了,或者说,它被深深地湮没了。几个硕大的圆形花坛重重地压在绿草上,花坛中央的参天大树以健壮沉默的身躯迅捷生长,根深深地扎进了昔日的草坪。那草坪底下的泥土正和树根低语,它们难过地说:“我们再也不能见到天日了,我们会变成化石、变成历史,会丧失掉空气和水。”不料它们语言不通,根只是茫然而笨拙地继续生长,终究刺穿了那片老去的土地。低头去找,再也找不到野花,但数座巨大的蒲公英雕塑以其惨白的身姿高傲地俯视着我。草坪尽头,一人高的塑胶攀岩山显然是为了儿童搭建的,此刻却空无一人。我踏上草坪,一眼望得到边,沉郁的城市以它的审美标准改造了这片野地,于是帐篷不见了,烧烤不再有了。放风筝的小孩时时低头看着脚下的路,坚硬狭隘,终究是放不开步伐。没一会儿他就到了头,转过身向另一头跑去。那风筝总也乘不上风,晕乎乎地在空气里打转,在泥土和灰尘中被拖着,偶尔动一下,好像已经陷入了忧郁的睡眠。
我确实很长时间没有来过这里了,它是什么时候消失的呢?我焦急地揣测,可是又得不出结果。返家时,我越想越难过——我难过于心底少了一个惦念之地:从此在缺乏新鲜空气时,我不再有“去江边大草坪走走”这个选项了;想要搭帐篷的时候,也不再想得出还有什么好地方可去了。遗憾于心头,我终觉那天探访新的江边大草坪过于短暂,于是在春夏交接时,我再度来到了江边大草坪。
春天来了,崭新的江边大草坪首次遭遇了风筝的洗礼。高傲的蒲公英雕塑也难免显得凌乱,数个彩色的风筝缠绕其间,不得归路,风吹得那风筝尾的彩带猎猎作响,仿佛要把那伪造的蒲公英一起带走。这次,我在塑胶攀岩山的脚下看到了成群的小孩。大约是出于好奇,我向着草坪的那一头走近,欢笑声逐渐充斥了耳蜗。攀岩山中间矮、两边高,一侧布满模拟攀岩的凸起,一侧从顶上垂下坚实的麻绳。一个爷爷带着小孙子站在麻绳下面,看上去却是在犯难。原来有大孩子把那麻绳绕了三道缠在顶端的柱子上,只垂下来一小截,小孩子够不着,而对大一点的孩子来说刚刚好。我当然要拿出曾经的“孩子王”架势——拉着下垂的绳头登了顶,帮小孩放下了绳子。我笑着在顶上给他加油打气,看他一点点拽着麻绳爬上了山顶,和他开心地大叫、击掌,心情居然也好了许多。
意识到这一点之前,我尚且愣愣地站在儿童攀岩山顶出神,像个笨拙的巨人,低头俯瞰着脚下正发生的一切。我看到几个孩子在草坡间奔跑,身影起起伏伏,就像穿行于绿色的波涛。另外几个孩子陆陆续续地爬上攀岩山站到了我身边,小小的攀岩山好像变成了一艘神气的船驰骋航行。欢声笑语环绕着变成“巨人”的我,我终于醒悟过来,发现了那个从未被隐瞒的、属于这里的秘密:只要还有孩子来,这里就永远不会是冰冷的。孩子们终会驾驭人造的一切,劈开钱塘江的巨浪,用笑声填满世界。我打开地图,意外地发现这里还是一片空白。草坪消失、人工席卷,可是至少在地图上,这个空白的半圆形并没有变。江边大草坪、江边大草坪……即便它已经完全不再是一片草坪,我也依然这样叫着。以后的它会被新的来客们怎样称呼呢?我不得而知,却明白了一点:这片土地会永远孕育鲜活的童真。
恍惚间,耳边传来一阵钢琴声。很轻、很远,有点失真地在空中飘荡,融入空气,掺着雾霾与灰粒钻进我的耳朵。我回头,猝不及防见马路对面建起一座外形像木屋一样的幼儿园,反光的金属建筑材料却在太阳下暴露了自己的身份。“你不是木头!”我悄悄大喊,没人听见。那钢琴声从幼儿园里传来,一个小女孩从幼儿园门口跑出,她背着一个粉红的小书包,向路的尽头不停地奔跑,遥遥传来几声渐轻的呐喊:“妈妈!妈妈!”和煦的暖风让一切变得有点让人热泪盈眶。然后呢,我一不留神,小女孩就不见了。
……………………………………… 指导老师点评 ………………………………………
《江边大草坪》从作者的童年一直延伸至今,作为一种“旧物”,它在一点一点淡去。“江边大草坪”作为作者记忆的起点、童年的承载和城市审美的见证,这个从未被命名的存在背负了作者幽微的情感脉络。作者擅长用场景来收束,结尾那消失不见的“小女孩”是庄周还是蝴蝶呢?对于记忆中不可修葺的过往,作者动用细节去描摹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