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医之路》

手术时间已定,一周之后,预案是给老李做三个支架。如此安排确实是因为老李的冠脉狭窄程度严重,随时有生命危险。单凭这一点,就可以说明这是一家负责任的医院,职业操守没的说。

春节过后的京城,春寒料峭,可医院里却异常热闹,等待手术和已经做完手术的患者躺在医院的病房和走廊,将医院塞得满满的,几乎没有一点富余空间。从科室到病房,从诊室到交款处,都要小心翼翼绕道而行,整个医院熙熙攘攘,好不热闹。老李能住进病房,心里多多少少有一些优越感。

手术倒计时开启,老李表面上跟没事人一样,其实心里十分恐惧焦躁。这些天,他一方面期待着尽快上手术台,早做早完事;另一方面又担心手术的成败。手术失败怎么办?听说也有失败的案例。

整个一上午,老李就在思考这些问题,如何能避免这些意外情况呢?老李的紧张也属正常。通过手术将那通向心脏心肌的血管切开,安放上几个夹子状的小物件,撑起血管,打开通道,有如抢险救灾,在塌方的地段清理出一个通道,改堵塞为通畅。但也有可能没有支好,它倒塌了,还可能因为它自身的阻碍产生新的阻隔,形成新的血栓杂垢,导致血管腔壁的堵塞……那么心梗、脑梗是不可避免的。

思来想去,老李似乎明白了,这个支架手术还是不尽如人意,即使手术成功,又能怎么样?隐患依然不能完全排除,而后面跟着的诸多防排异、溶栓等麻烦将伴随终生。老李反复思索着自己人生的“下半场”。他十分清楚,这个支架手术会让他活得不再轻松,有太多的变数。

夫人也是愁眉苦脸,一筹莫展:“要是真有灵丹妙药,不做手术那该多好哇!”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老李立刻搜肠刮肚地回忆起周围得过此类疾病的人都是怎么治疗的。一个个地筛选、排查后,他不禁感叹,左邻右舍、至爱亲朋之中得这个病的也太多了,他们大都是在周围几个市县医院折腾一通后,又不甘心地去了哈尔滨、上海、北京,大抵都是在这几个大城市做的支架,算一算有几十个人了,有的还健在,有的已经驾鹤西去。想到这里,老李一身冷汗悄然沁出。

这种排查式回忆,让老李感觉到凄凉与悲哀,好不难过。他感觉,人到了五六十岁,尤其黑龙江人,好像都会得这种病,谁也逃不过,只是轻重而已,而做支架是维持生命和延续生命的有效手段,应该说是最佳方案。想到这儿,他有些释然了、放下了,既然谁都在劫难逃,自己又能怎样?认命吧。

他向上伸出双臂,胳膊在空中打了个弯儿,做了一个大动作的伸懒腰,又深深地吐了一口气。想通了,似乎就轻松了,他放弃思考,准备迎接下周二的支架手术。

老李向右翻身,准备睡觉时,猛然间想起自己的老领导李振莲。李老是自己早年在青年水库的领导,曾向自己科普过右侧睡觉的道理,老领导当年就是患的冠状动脉重度狭窄,好像他没做手术,那是怎么好的?医生是谁?在这个关键时刻想起一位关键的人物,后来他都觉得如有神灵相助。

老李没了睡意,看了看手表,已经晚上10点钟了,他犹豫了一下,老领导会不会已经休息了?老李觉得自己这个事比较紧急,也不管那么多了,拿起手机就给老领导拨通了电话。当年在青年水库与老领导朝夕相处的感情,让老李可以放弃这些顾虑。

已经在牡丹江市安度晚年的李老从梦中被唤醒。得知老李得了同自己一样的病,便睡意全无,绘声绘色地给他讲了自己看病的经历:“我得这个病是2006年的事,抢救及时就给自己赢得了这么多年。我也是转了一大圈儿,鸡西、哈尔滨的大医院都跑了一遍,最后到了北京,计划到阜外医院诊治,结果几天都没挂上号。碰巧有位患者跟我老伴儿讲,你们干脆去中国中医科学院吧,找曹洪欣院长,曹院长的医疗水平很厉害,不用支架搭桥,就可能给您治好。”

“我对我老伴儿说,那走吧,去看看中医,反正这儿也挂不上号。”李老十分认真地向老李讲述着,“还真顺利,竟然挂上了曹院长的号。家人扶着我走进了曹院长诊室,开了药方,吃了曹院长一周多的药,胸口疼痛不那么严重了,全身也有力气了,浑身上下轻快了不少。我知道自己找对了大夫,这不,变化得这么快,效果这样明显。就这样,我就一直吃着曹院长的中药,没再因为心脏病去过医院……”李老叮嘱老李,“听我的,千万别做这个支架,就找曹院长治疗,吃中药,肯定没问题。”

“我这边都安排好了,下周二做支架。”老李对李老讲,“这医院可不是那么好进来的。”

“老李,你是要治病,还是要找罪受?”李老打断了老李的话,很不客气地说,“人家那叫不遭罪,不担那个手术风险,不花那个钱,治好你的病!两下相比,哪个好,哪个不好,还用我说吗?”

最后李老还告诉老李:“当年咱们同在青年水库的郝军,前两年也得了心梗,被抢救过来了,在××医院做了两个支架,没到一年,心梗又复发,还差一点丢了性命。抢救过来的郝军再次返回××医院,××医院又给他做了造影,发现在这两个支架之间又形成了新的狭窄堵塞。郝军很生气,离开××医院,找到曹院长,当然是我告诉他的,人家吃了一段时间曹院长开的中药,现在精神头十足,活蹦乱跳的……”

那一晚上,老李在病房外的楼梯上与李老唠了小半夜。老领导的亲身经历和忠告,归纳为一句话就是:下决心找曹院长。至于怎么找曹院长,只能自己想办法,因为曹院长太忙,等待他看病的患者太多太多,李老也无能为力。

第二天一早,老李又将电话打给郝军。郝军说:“李老讲得一点没错。”当时郝军下了决心,直接到中国中医科学院门诊部,找到曹院长诊病开方,吃中药。郝军讲,当时的想法就是豁出去了,死了就认了。郝军说:“我现在啥事都没有了,好好的。多亏了人家曹院长,那医术真是棒啊!当然,如果没有李老的信息,我怎么能找到曹院长呀,再说,没有实打实的至爱亲朋的亲身经历,你信吗?你敢信吗?那叫啥样的一个差别。动手术,先别说成功和失败,单凭遭的那个罪,术后还要终身服药,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了的。”说罢,郝军千叮咛万嘱咐,“老李呀,最好不做这个手术,去找曹院长吃中药治疗,一定,一定啊。”

两个电话搅得老李心潮涌动,无法平静。自己所在的医院犹如一个春运时的火车站,可谓人山人海,治疗效果是肯定的,多少人是抢票上车,自己已经挤到这趟车上,临开车前跳车,前边的功夫等于全白搭了。是留在医院做支架,还是去中国中医科学院找曹教授吃中药?

老李有自己的道理与主意,他知道这事只有自己拍板定。多年来他习惯以赢面大还是输面大去权衡事情。中医没有风险,为啥不先试试中医?李老和郝军的成功案例是可靠的参考依据。中医不行的话可以再回现在的医院,还能不给你治病吗?

老李的想法是脚踩两只船,这边的手术往后先撂撂,做“备胎”,试试中医行不行,如有效再办出院手续也不迟。碰上这等生死攸关的大事,当然要设想得更周全一些,毕竟在医院诊治是不容易的事。

不得不说,老李是一位有福气之人,此后的事真是一帆风顺。他让儿子去中国中医科学院门诊部摸摸情况,预约曹教授的号。若干年后,我与老李聊起在北京挂曹教授初诊号时的感受,他颇为得意地说:“我点子棒,儿子也机灵,去了就办得妥妥的,该着我与曹教授有缘,也是我命里不该挨那一刀。”

曹教授那儿看病的通行证有了,那么怎么跨出医院这间病房的门?这件事,老李并没想那么多,不过他知道要是直接请假说去看中医,医院的医生护士肯定不会同意。

老李在病床上伸了伸双腿,感觉自己没啥大事。他又下了病床,在地上走了两圈,然后斩钉截铁地说:“肯定没事,我能从M市到北京,就能在北京再转悠转悠,肯定没啥了不起的。”现在只剩下一个问题了,就是怎么能顺顺利利地跨出病房这个门槛。

曹教授的门诊是周一上午,即医院安排给自己手术的前一天。时间这个紧凑呀,容不得一点的怠慢和疏忽。

周一晨起,按照事先的设计,由儿子将老李外出的衣服先拿出病房,老李照旧穿着病号服朝走廊的卫生间走,准备从厕所转一圈,择机溜走。谁承想,他刚迈出自己的病房,就被护士发现了。

“医生不是告诉你卧床吗?”护士用警惕的眼神审视着老李,“你怎么一个人下床了,还走出病房,家里人呢?”

老李事先早有准备,张口就来:“家属到外边给我买饭去了。”老李敷衍着,又转身回到男卫生间。

这时老李的手机响了,儿子在医院门外打来电话:“怎么还没出来呀?”

老李刚走出卫生间的门,吓了一跳,护士小张还站在卫生间门口。“小张,你怎么还在这儿?”

“走,我扶您回病房。”护士小张说罢,不由分说地搀扶着老李的一条胳膊,往病房走。

“小张护士,我有点事,东北老家有位老朋友来看我,我得去迎迎。”老李感觉到护士可能发现了什么,干脆就直说了。

“去哪儿迎呀?您是病人,重病重患。”护士态度很坚决,“医院有规定,像您这么严重的病人是不能随便走动的,出去就更不行了。”

“我有点急事儿,不去不行。”老李有些急,毕竟在曹教授那挂着号呢。出诊只有一个上午,曹教授看完患者,走了怎么办?那可真是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那不成!您现在是我们的住院病人,我们得对您的安全负全责。”护士小张仰着头,一口北京话,字正腔圆,一板一眼地说道,“您到时在外头出现心梗,谁负责?您可是住着院的重病患者呀。”

“我自己负责。出了事儿,肯定我自己负责。”老李见说不过,也耗不起,干脆挣脱了小张护士的纠缠,来了一个撒腿就跑,转眼的工夫就钻进电梯,没了影儿。

哪承想,电梯门一开,老李还没迈出门呢,就见护士小张在门口等着他呢。她正在跟院里通着电话,那边的声音还可以听到:“他实在坚持要走,就让他办完出院手续再走。”

一听这个,老李一闪身,夺路而逃。他知道,要是办完出院手续,曹教授诊病就没戏了,无论如何不能继续纠缠下去。

老李气喘吁吁地一溜小跑,冲出医院住院部的大楼,然后钻进儿子早已等候多时的小车里。护士小张边追边使劲地喊:“回来,快回来啊!”

进入曹教授诊室时,其实已经过了几个号。“曹院长,我这是从医院逃出来请您诊病的。”老李刚落座,便将一条胳膊伸给了曹院长。

“你感觉哪里不舒服?”曹教授微微笑了笑,举目端详着老李。这是一张暗淡灰黄、缺少光泽的脸。

老李的嘴一刻都没闲着:“就是胸憋闷,有时还疼痛,心绞痛,浑身没劲儿,气短,有时憋得睡不着觉,遭老罪了。”老李不管曹教授是不是在听,也不看人家的表情,而是像机关枪似的,一个劲儿地说个不停,“我在医院做了冠脉造影,冠状动脉三支血管,有两支分别狭窄80%、90%,另一支100%闭塞。”

曹教授一边听着老李的诉说,一边将自己的手指搭在老李的手腕上,专心地诊脉。

“本来医院已定明天给我做手术,但是我的两个朋友都患有冠心病,他们说在您这儿中医药治疗效果很好,所以我就跑出来,找您诊治。”

其实老李说这番话时,依然是“脚踩两只船”的心态,谁可靠就靠谁。

曹教授历来主张中西医结合,西医现代技术在检测上的科学结论不能被忽视。他认真翻阅着医院的各项检查数据,特别是那个冠脉造影检查结果。

“来,换这只手。”曹教授没有阻止老李的讲述,他一边认真听着老李的诉说,一边诊察老李的脉搏。

诊脉后,再看老李的舌象,曹教授已心中有数,对老李的病情有了一定的了解。曹教授微微向上抬起头,将脸转向老李,脸上流露出一丝浅浅的微笑,轻声说道:“可以先吃中药试试,不用急于做支架。”

这是一个结论性的句式,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这可是人命关天哪!”老李十分率直,面对着国内著名中医专家,他毫不拘束,也没一星半点的顾忌,张口就来,这样率直的人,并不多见。

“中药能行吗?”老李的老伴儿也在一旁直言快语地插了一句,“我没听错吧,不用支架?”直至这一刻,老李夫妇似乎还不太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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