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州传统家训的阅读思想及其启示
作者: 王伟丽 殷延端摘要:徽州地区的传统家训中有大量关于阅读思想和阅读方法的素材。本文通过对明清时期徽州家训文献的爬梳,从阅读价值、阅读内容、阅读方法三个方面,对徽州家训中的阅读思想进行解析,并阐述徽州阅读思想对当前阅读推广的一些启示。
关键词:徽州家训 阅读思想 阅读推广
党的二十大报告明确了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国家的文化建设任务,“坚守中华文化立场,提炼展示中华文明的精神标识和文化精髓,加快构建中国话语和中国叙事体系,讲好中国故事,传播好中国声音,展现可信、可爱、可敬的中国形象”。阅读文化应是中国文化重要组成部分,人们通过阅读获取知识和信息、沟通情感、开阔眼界和思维,最终认知世界和感知审美。
徽州地区从北宋开始儒学教化风行,素有“东南邹鲁”的美称。徽文化的繁荣离不开徽州地区重文兴教、倡导读书的良好传统,“当其时,自井邑田野,以至远山深谷,居民之处莫不有学、有师、有书史之藏”[1]。明清时期,徽州阅读活动兴起,家家户户都崇尚学习、重视读书,阅读文化十分繁荣,“十户之村,无废诵读”是徽州地区的普遍现象。明清时期,徽州农村是以宗族为单位聚集而居住的,村庄和宗族的具体单位是互相重叠的,村庄的村规民约也就与宗族的族规家法相互通用和借鉴。大姓宗族聚居的单姓乡村,一般由宗族族长和族规家法来管理宗族成员,徽州各大宗族为强化内部管理重视编修宗族谱牒。因此,明清时期徽州留下了作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重要载体的家谱、家训,为后人挖掘徽州阅读思想提供了丰富资源。
徽州家训的阅读思想:价值、内容与方法
徽州家训中有大量关于阅读思想和阅读方法的素材,研究徽州传统家训的阅读思想,能够将“为何阅读”和“如何阅读”的经验提炼出来为现代阅读推广所借鉴,但前人对徽州家谱这方面的关注还比较少,笔者从阅读价值、阅读内容、阅读方法三个方面,分析徽州家谱中的阅读思想。
阅读价值。阅读价值是人们在长期阅读活动中所形成的价值认知,而阅读价值形成后成为指导人们阅读的宏观思想,在阅读思想中居于基础地位。王余光在《中国阅读的历史与传统》中从三个维度总结和分析了中国传统的阅读观:一是学而优则仕;二是读书以求知、修身、怡情;三是以儒家经典的阅读和阐释为中心。[2]徽州文化是中华传统文化的一部分,既有传统的阅读观,也因人文与自然环境形成了独特的亦商亦农模式和新安理学思潮,形成独特的阅读价值观。
阅读价值之一在于“明义理”。“义理”出自《礼记·礼器》,“义理,礼之文也”,本义指符合伦理道德的行事标准和道理,后有讲求儒家经义的学问的意思,如《汉书·刘歆传》:“及歆治《左氏》,引传文以解经,转相发明,由章句义理备焉。”宋代后称理学为“义理之学”,徽州籍理学思想家朱熹对徽州的影响深远,宋元以来,朱熹徽州籍弟子自觉地学习和传播其学术思想,践行理学主张,形成徽州理学流派“新安理学”。[3]朱熹的理学思想成为徽州宗族在制定族规、村规民约时的指导思想。光绪《新州叶氏家谱·修省斋公家规二十条》中指出朱熹《小学》为人们日常行为的典范。
文公《小学》书,凡人伦日用之常,立身行己之道,备载于此。为父兄者,当教子弟熟读。通晓义理,斯能有所感悟,不为非礼之事。然愚者不肯向学,尤当致意。凡于宗族长少聚会之时,或摘切要数条,令敏达子弟讲读,申明大义;或摘问数事,验其记否。其不能记者,惭愧于心,退必自学。如此耳提面命,终不至懵然无知。[4]
文中指出熟读《小学》便能通晓义理,通晓义理后使人不做违背礼仪的事情。家规中还指出“子弟资性凶横,礼貌粗俗,皆因不读书之故”,所以要求“自今宜延明师以教子弟,端其性行,熟其礼节。有志者讲通义理,或习举业不及者,亦要粗知章句,稍知文墨,不失为君子”。读书的首要目的就是做君子,明白一定的伦理道德和行事准则,凶恶跋扈和礼貌粗俗都是因为没有好好读书。如《梁安高氏族谱》中规定:“四民皆是正业。然不读书,则不知礼仪。故凡为农为工皆当读书,虽不望成名,亦使粗知礼仪,不至为非。”[4]族人不管是从事农业还是工业都要读书,并非一定要有所成就,但能够提高自己的修养,提升自己的道德境界。从上面的引文可以看出,徽州家训表明阅读的首要目的是明理做人,希望子弟通过阅读明白道理。这与中国传统家训中把能否出仕看作读书的第一要务不相符。徽州家训中“明义理”的超功利性的阅读价值是受理学读书思想影响所形成的。
阅读价值之二在于“益神智”。“神智”一为精神智慧和意识,晋代陶渊明《感士不遇赋》:“禀神智以藏照,秉三五而垂名。”即指智慧。《〈读书敏求记〉序》:“益人神智者,惟书而已。”指出阅读可以提智慧,养精气。二为才智卓越的意思。徽州家训中明确提出阅读可以“益神智”,既阅读可以使人心灵开窍,增长智慧和增加知识,这和传统的阅读观一脉相承。嘉靖《绩溪县积庆坊葛氏重修族谱》卷三《家训》中有这样的表述。
世间物可以益人神智者,书。故凡子孙,不可不使读书。惟知读书,则识义理。凡事之来,处置得宜,如游刃解牛,自有余地。其上焉者,可以致身云霄,卷舒六合;下焉者,亦能保身保家,而规为措置,迥异常流,自无村俗气味。苏子云:“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无竹犹未俗也,无书则必俗矣。人求免于村俗,不可一日无书。[4]
文中指出万事万物中能够使人增长智慧、开阔视野的只有读书;读书不仅能获取智慧,还能陶冶情操,改变人的思维模式和心态,最终脱离俗气和低级趣味。这段文字表现出希望族中子弟重视阅读,通过阅读增长知识,激发阅读的兴趣。
阅读价值之三在于“养性情”。“性情”指人的秉性和气质、性格和脾气。《易·乾》:“利贞者,性情也。”孔颖达疏:“性者,天生之质,正而不邪;情者,性之欲也。”宋代胡寅《题叔夏乐谷》一诗中有“了无歌吹娱宾人,只有诗书养性情”,提出《诗》《书》能够修身养性,提升气质和性格。古人认为一个人的秉性再好也会有偏颇,阅读就是要“鼓其气,攻其病”,改正不好的部分,变化气质。徽州家训中也提出了阅读有“养性情”之功效。民国《河间凌氏宗谱》卷一《家训条款·端蒙养》:“教以诗章歌咏,以养其性情。稍长,则出就外傅,居宿于外,读《孝经》《小学》等书,庶几少成若天性,习惯若自然,而大人之实立矣。”[4]阅读可以重建读者的心灵和精神,养成好的习惯犹如天性一般,最终达到修身的理想境界。再如宣统《古歙义成朱氏宗谱》卷首《祖训十二则》“然必于诗书中讲求道义,而使性情、心术之间皆从此端正。又必于文艺中发明学问,而使品行、德望之地皆从此精纯。”[4]指出阅读价值在于迁善改过,根据个人性情的缺失进行约束修正,改正错误,提高品行和德望。 “无竹犹未俗也,无书则必俗矣。人求免于村俗,不可一日无书。”[4]族中子弟想要褪去身上的村野俗气,只有靠不断地读书来修身养性。
阅读内容。“承先裕后,励学为先”,[5]在徽州人的心目中,学习知识和重视道德修养的观念根深蒂固,各个家庭和宗族基本都重视子女教育。正如孔子所说“吾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论语·述而》),人不是天生就具有智慧,要达到儒家的圣贤境界,需要通过后天的读书与思考领悟。因此徽州人制定家规家法,给后学子弟教育提供制度上的支持和保障。为了更好地帮助族中子弟学习和阅读,徽州家训中有大量关于约束子女阅读内容的文献,有的宗族甚至专门辟有一节对阅读内容的全面阐述和规范。
一是儒家经典著作——“教诗礼以传家”。在“明义理”阅读价值观的指导下,徽州人读书的目的是明理做人,追思圣贤,如《民国鱼川耿氏宗谱·祖训》中“能读书修身,学为圣贤,使其亲为圣贤之亲,方尽德孝之分量”,指出学做圣贤的远大阅读理想。“修身”是儒家倡导的为学宗旨,所以徽州家训中首要倡导子弟阅读的经典书目即是四书五经,有的宗族甚至把其作为教育和培养子女的传家之宝。如宣统《仙石周氏宗谱》卷二《石川周氏祖训》中:“重《诗》《书》,《诗》《书》所以明圣贤之道,本不可不重。”崇祯《休宁叶氏族谱》卷九《保世·家规》[4]中用大篇幅来论述儒家经典的教化作用。
教诗礼以传家。传者,传之世世,永无穷也。以诗礼传家,岂徒教后世诵诗书、习礼教、取功名而已哉?夫子庭训,不外《诗》《礼》二者,曰:“不学诗,无以言;不学礼,无以立。”又曰:“兴于诗,立于礼。”则诗礼之系于人甚重……既非顽俗鄙俚,又非波靡轻浇,传之世世,岂不为诗礼名家哉?故欲传家者,不可不教诗礼。
《礼记·礼运》中,“父慈、子孝,兄良,弟悌、夫义,妇听、长惠、幼顺、君仁、臣忠、十者谓之人义。”这是一人成为人必须有的品德。上文家训中指出阅读《诗》《礼》的过程,就是不断完善自己的一言一行,提高道德修养的过程。
二是史学著作——“睹古哲人之迹,思企而及之”。家训中阅读内容除儒家经典著作外,史学著作也备受推崇,目的是从历史的人和事中汲取经验,增长智慧。徽人方弘静倡导家中子弟多读史书,其家训中有言:“读史睹古哲人之迹,思企而及之,曰彼何人也,吾恶可不如彼也,斯可与读史矣……见贤而不思齐,见不善而不自省,即淹贯百氏,何以异于庸众人哉?”[6],指出阅读史书才能看到智慧卓越人的言行,然后向哲人看齐。遇到没有德行的人就在内心自我反省,是否存在相同的缺点而加以改正。正如《论语·里仁》中“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所言,家训中倡导阅读史书还是从个人修养,进德立身为根本出发点。宣统《绩溪璜上程承启堂世系谱》家训“次之《纲鉴》《子史》《百家》以广其识”,指出阅读《纲鉴》等史书可以增长知识,开阔眼界。徽州人推崇史书,也是希望通过熟读史书,寻找历史榜样和规律,最终能在人生实践中总结出自己的见识和思想,实现人生价值。
三是禁读书籍——“妖幻符咒之书,即焚毁之”。古代徽州儒家思想作为主导的意识形态,在文化和道德领域始终处于统治地位,对徽州家训影响深远。但在明代,商业政策相对松弛,人们生活较为自由,社会上的不良风气开始出现,而儒家思想统治下的徽州宗族,在家训中列出禁止阅读的书籍,以防后辈被迷惑而学坏。雍正《歙县潭渡孝里黄氏族谱》卷四《家训·教养》中详细阐述“子弟毋使习学吏胥,以坏心术……不得目观非礼及妖幻、符咒之书,凡涉戏谑、淫亵语者,即焚毁之”[4]明确指出阅读关于妖魔鬼怪、道家法术、诙谐戏弄、狎妓淫秽等方面的书籍,使人意志消沉,萎靡不振。族中子弟一律不能阅读,一旦发现就要烧毁。雍正《茗洲吴氏家典·家规八十条》言:“棋秤、双陆、辞曲、虫鸟之类,皆足以蛊心惑志、废事败家,子弟当一切弃绝之……不得纷心诗词及务杂技,令本业荒芜。”宣统《仙石周氏宗谱·石川周氏祖训》中明确规定“村中不许买淫书,不许唱淫词,不许点淫戏”,徽州家训中关于禁止读物的规定有利于宗族秩序的稳定和子孙的繁荣兴盛。
男女有别、尊卑有序的观念在徽州宗族盛行,对于男女的社会和家庭责任分工有明显的不同,因此对待子女的教育存在很大的差别。这同样体现在徽州家训中男女阅读内容的推荐上。如光绪《绩溪县东关冯氏家谱·祖训》中言:“然必为女子时,熟闻家教,晓这个三从四德,到嫁时才能事公姑、相夫子、和妯娌、教男……女子最要先明大义,如《孝经》《论语》及《教女遗规》等书,皆宜课女儿读。”很明显,宗族对女子的教育是重“德”轻才的。
阅读方法。徽州家训中往往根据前辈读书人实践,总结出一些可借鉴的读书经验与方法,以期对宗族子弟的阅读给予指导和帮助。
一是勤学苦读。前人实践证明的读书的必经之路即为勤学苦读。如明代思想家陈献章在《景阳读书潮连赋比勖之》中言:“愿汝勤诵读,一读一百过。嗟余老且病,终日面壁坐。古称有志士,读书万卷破。”[7]强调读书贵在勤奋和坚持。明代徽人江起鹏编撰《江湾萧江氏宗族省躬训》中言“读书:念我原无学,学来苦更多。幼未从师傅,稍长谁琢磨?童蒙三十余,且教且吟哦。夜半不敢寐,侵晨已然坐。勤苦乃如此,儿辈曷虚过?穷年就师长,所学竟如何?”以自己苦读的实践经验来敦促后辈珍惜时间,刻苦读书。
二是循序渐进。中国古代读书讲求渐进的过程,不宜操之过急。朱熹在“朱子读书法”中所倡导的就是“熟读精思,循序渐进”,徽州家训继承了“朱子读书法”,如“各家教子者,先之《四书》《五经》,以植其基,次之《通鉴纲目》,以广其蓄,参之诸子百家,以绎其趣,上下古今名物,以悉其蕴,其学亦云正矣”“愚谓人之爱子,但当教之以孝弟忠信,所读须先六经,《论语》《孟子》,通晓大义,……次读史以知历代兴衰,究观皇帝王霸与秦汉以来”[8],都是指出阅读的顺序,以实现循序渐进。
三是知行合一。徽州地区受理学思想影响,徽州人运用“知行合一”的观念指导日常阅读。徽州家训在阅读方面尤为重视“知与行”的结合,不但要求善于学习知识,还要身体力行。如雍正《歙县潭渡孝里黄氏族谱·家训·教养》:“立身行己,无逾文公。《小学》一书,读而不见诸行,犹不读也。”《家训·示子修等读书之道》:“凡书属于伦常者,不可不着意看,又不可徒看而不思躬行。”[9]强调所读内容要运用到实践当中,勿读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