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为什么需要科幻?
作者: 陈婷婷 全威帆英国著名科幻作家史蒂芬·巴克斯特这样说过:“我们需要科幻作品,我们需要了解科幻的重要性。”当我们把目光投放到天际时,总会产生很多幻想,而科幻作品正是我们脑海中幻想的一种延伸,是人类对未来的想象。
随着2023成都世界科幻大会的日渐临近,随着科幻热度的持续上升,我们再度回归“原点”:何为科幻?我们为什么需要科幻?如何发展科幻产业?近日,本刊记者就以上问题与中外专家学者以及作家共话“科幻”。
认识科幻
无穷的想象 无止的探索
“科研成果本身往往带有科幻色彩”
“年轻的时候,我经常阅读科幻小说,对科幻非常感兴趣。我十分认同,科幻作品是进行科普活动的一个重要手段。”今年9月,2013年诺贝尔化学奖得主迈克尔·莱维特来成都参与首届科学与科幻创新论坛时谈到。
作为在人类发展的前沿领域进行耕耘的科学家,同时也是在日常生活中视野开阔、兴趣广泛的“观察者”,迈克尔·莱维特讲述了自己对于科学与科幻的理解。
什么是科幻?科幻的定义众说纷纭,认可度较高的一种是:用幻想艺术的形式,表现科学技术远景或者社会发展对人类的影响。
公开资料显示,“科幻”一词在20世纪正式提出,但早在公元2世纪,古希腊语小说《真实的故事》中,就已出现关于星际旅行、外星生命、星际殖民和战争、人造生命等内容。1818年,学界公认的第一部现代科幻小说《弗兰肯斯坦》在英国诞生,涉及遗传学、基因突变、机器人学、精神分析学、机械论等一系列科幻母题。而1902年诞生的第一部科幻电影《月球旅行记》,则用充满幻想色彩的服装和布景,讲述了从发明机器到登陆月球再到凯旋的故事……科幻作品用故事讲述的方式,不断激发读者对于科学知识的兴趣和探索。
在科学探索中,迈克尔·莱维特感受到科学与科幻密不可分的关系。在他12岁的时候,计算机刚被发明不久,不仅体型庞大而且数量稀少,“那个时候,听说计算机甚至可以用来玩游戏,对我来说实在是一件非常惊奇的事情。现在的计算机比那时更加新颖,是因为有更加突破性的技术正在发展,比如有大语言模型,有像ChatGPT这样的智能工具。”
迈克尔·莱维特表示,在过去的60年里,他一直都在做计算机的编程工作,去年获得了ChatGPT这个“新朋友”的帮助后,他如今编程工作的效率提升了10倍,“我觉得新的大语言模型ChatGPT,有点像科幻小说中的世界,所以这真是令人兴奋的时刻。我认为在未来的10年里,社会将发生比过去100年更多的变化,在未来,许多科幻小说情节将成为现实。”
作为交叉学科“计算生物学”的先驱,迈克尔·莱维特首创蛋白质和DNA的分子动力学模拟方法,致力于蛋白质结构预测技术的关键评估。他和另外两位科学家,因“为复杂化学系统创立了多尺度模型”而共同获得2013年诺贝尔化学奖。
在迈克尔·莱维特看来,科学研究成果本身往往带有一定的科幻色彩,“以基础生物科学的研究为例,本身就非常具有科幻的感觉。如果把时间线拉长到100年以前,谈到我们现在的研究成果,也就是人类最基础的DNA研究,其结构就是几条简单的线,每一个DNA的基础构成单位,是非常小的,但是每一片都承载着整个生命的信息,组合起来又运行着非常复杂的机体。它其实就是一个非常具有科幻艺术的科学研究成果,所以在我看来,整个高科技的成果自然就是一个科幻的作品。”
那么,科幻作品对于科学有什么独特的价值?
迈克尔·莱维特解释说,从事科学研究工作非常重要的一点,就是找到一些新知识和一些新想法,而它们往往由生活中一些不经意的瞬间所促成。“有可能是在日常生活中,你在做饭或是洗澡时突然的灵感迸发,然后就有了方向。科幻作品和中国古诗词都可以激发想象力,从某种角度来看,科幻作品也是一种创造科学的方式。”
“科技是科幻小说展开想象的基点”
“科技的发展给想象力提供了新的支点,催生的东西就是科幻。”凭借《命悬一线》入围2023雨果奖最佳短篇小说的科幻作家江波告诉本刊记者。
2003年,江波毕业于清华大学微电子学专业,同年发表第一篇科幻小说《最后的游戏》。在20年科幻创作生涯中,江波的作品屡次获得中国科幻银河奖、星云奖。此次入围2023雨果奖最佳短篇小说的《命悬一线》中,主人公是中国蓬莱空间站上的一名宇航员,要在极为有限的时间里、在极高的速度下,用聚合纳米管制成的“救生索”紧急救援另外两位遇险的外国宇航员。
“如果只说我的专业,和科幻创作不会有直接的联系。但是在生活里,包括从高中到大学,再到研究生,我的思考方式是一种科学思维或者说工程思维,需要缜密的逻辑性判断,这对我的写作有非常强烈的影响。”谈到对科幻写作的理解,江波认为,科学是科幻写作非常重要的基础。
“人的想象力,我认为是天生就有,但产生出什么样的想象,取决于获得什么样的知识。”江波解释,在科学时代里,人们拥有科学知识之后,就会产生基于科学的想象,这就是科幻。而对科学知识掌握得越多、越广泛、越有深度,所能想象出来的东西就越有说服力。“科技是科幻小说展开想象的基点,一个科技飞速进步的时代,必然也是科幻蓬勃发展的时代,所以整体上的影响肯定是正面的。但这对作者提出了新的要求,就是作者需要对科技的快速发展有所认知,能够不断更新自己的知识系统,快速跟上时代发展。”江波说。
在江波看来,科学或者科技是科幻的一个基石,或者是一个出发点,在这个出发点上,人们可以向着无穷的想象空间去探索,这是他认为科幻最有魅力的一点。
“科幻产生之后,作为一种文学形态会影响到社会很多层面,尤其是青少年。”江波表示,在科幻文学的启发下,很多青少年会开始对科学感兴趣,对于未来产生憧憬,科幻文学的精神激励作用非常重要。
“浩瀚的星空等待我们去探秘,无数科学的难题、科学的奥秘召唤我们去探索。当步入科幻殿堂的时候,你会感到非常有趣。当破解一个又一个科学难题的时候,你会感到人生非常有色彩,非常有意义。”正如四川省科普作家协会理事长、首届科幻银河奖得主吴显奎所言,科学研究离不开想象力,而科幻是人类想象力的载体和呈现方式。
时间拉回到120年前。1903年,鲁迅在译完“现代科学幻想小说之父”儒勒·凡尔纳的《月界旅行》后写道:“导中国人群以行进,必自科学小说始。”20世纪初,鲁迅、梁启超等有识之士把西方科幻小说翻译成中文,认为科幻能够激发国人新的梦想和想象,其中包含着国家所需要的科学精神和现代化力量。也是从那时起,科幻文化开始在中国广袤的土地上开枝散叶。
中国科幻走向世界的这些年,涌现了刘慈欣、王晋康、何夕、韩松等蜚声国内外的科幻作家,形成了独属于中国的科幻记忆。
今年9月,刘慈欣发文表示,近年来,中国科幻快速发展,受到更多读者和观众的喜爱和关注,这与我们社会的整体发展,包括航天事业的进步、互联网技术的普及等,有着很深刻的联系。我们处在快速的现代化、工业化、数字化进程之中,充满机遇和希望,也有压力和挑战。人们赞叹科学的神奇,期望科技为人类带来更加美好的生活,这一切都为科幻的繁荣提供了沃土。
“科幻最美好的地方就是给人希望”
“我们这一代人,小时候受一部科幻作品影响很大——《小灵通漫游未来》。”江波说,书中预言了大量新技术及新发明,包括“飘行车”、人造器官、家用机器人、环幕立体电影、生产蔬果的“农厂”等事物,虽然今天听来已不再新鲜,但让当年的孩子们十分神往。
1978年3月,全国科学大会召开。随着“科学的春天”到来,同年8月,叶永烈的《小灵通漫游未来》面世,初版行销160万册,在当时中国的青少年中引起强烈反响。
“在我心目中最好的科幻小说,主要的特质是能够和现实相结合,对技术进行合理想象,从而对未来提出某种程度的预测。”江波认为,优秀的科幻小说应该是基于现有的、真实的科学和科技,能够对未来做出一种推演。这种推演或许是一种引导作用,比如青少年在文学作品里看到一种美好的未来,并产生了向往之心;这种推演也或许具有一种警示作用,比如书写出现实,引发大家深入思考,起到思想实验的作用。
“如果一部科幻小说有这样的社会意义,我觉得它的价值会远远超过休闲娱乐。”江波认为,科幻最美好的地方就是给人希望,“包括《小灵通漫游未来》同时期一批科幻作家的作品,展现的都是一种光辉的、充满希望的未来,比如想象树上可以长出多种多样的水果,肉吃都吃不完,诸如此类。”
因此,在其个人作品里,江波总会保留下希望的种子,“我觉得我写过的,可能对人类来说最灰暗的一个未来,就是人类全部灭亡了。但最后还是有一个机器人,把自己拼装成一艘飞船,飞向宇宙去进行探索。”
这个希望的种子是由什么带来的?江波认为,就是科技的发展,“如果把历史拉远,可以看到从远古时代起,就发生过五次物种大灭绝,像彗星撞地球这样的事情,也不能说一定不会再发生。比如需要发展太空技术,有一系列有力的科技,能够让我们在这种未知的恐惧、未知的灾难到来时自我拯救。从技术角度来说,我们只能不断地向前发展,让人类达到一个很高的技术水平,以此来保证我们拥有未来的希望。”
去年,迈克尔·莱维特读完刘慈欣创作的系列长篇科幻小说《三体》三部曲。“我对《三体》的理解也是在发生变化和演进的。一开始非常关注里面那些关于物理学的理论,但是后来,我更多的是关注这本书对人文方面的思考,比如关于社会的治理、信息的合法使用等,这些是我目前更加关注的维度。”迈克尔·莱维特同样认为,除了科普,科幻作品带来的还有人文价值。
在江波看来,中国当前的科幻创作处在黄金时期,原因在于国民科学素质不断提高,科技不断取得进步,为科幻创作提供了良好的社会基础。谈及中国科幻的特质,江波认为在于两个方面,一是融合中国传统文化元素,二是体现中国社会发展的历史进程。江波期待,“中国科幻的未来能够出现更多的优秀作品,表现中国社会的伟大变迁,展示更前沿更开放的想象空间。”
需要科幻
梦想照进现实 照亮未来
从科幻中“看”到科学
在1869年发表的科幻小说《海底两万里》中,法国著名作家儒勒·凡尔纳构想了一只名为“鹦鹉螺号”的潜水艇。据说凡尔纳给后来的潜艇设计带来了启发,于是,1886年英国建造的第一艘使用蓄电池动力的潜水艇,以及1954年美国建造的第一艘核动力潜水艇,都被命名为“鹦鹉螺号”。
“梦想照进现实”的故事不仅发生在潜水艇上。儒勒·凡尔纳笔下的直升机、留声机、太空旅行,赫伯特·乔治·威尔斯笔下的基因改造技术,亚瑟·查尔斯·克拉克笔下的同步通讯卫星……在今天都已成为现实,并且改变了世界。
“科幻”从来不是胡思乱想,而是立足现实科技展开的想象。科幻不仅能反映一个时期科学发展的状况,更能启迪科学家的思考,激发科学创新的灵感。正如英国科幻作家盖伊·哈雷在《科幻编年史》一书中所说,科幻对世界的这种大胆绚丽的描述,给真正的科学家以灵感。
在吴显奎看来,幻想和科学融为一体,就等于给科学插上了翅膀,它能在人类求知的领域里,任意翱翔。吴显奎非常赞同南方科技大学吴岩教授提出的观点,想象力就是生产力,呵护和促进发展想象力,就是呵护促进发展生产力!“科学研究离不开想象力。打个比方,原子核的能量能释放出来,是因为有快速中子的轰击。科学研究好比是‘铀-235’,想象力就是‘快速中子’,用中子轰击氦核,就能够释放出巨大的能量,实现新的科学发现发明和创造!”
“我相信我找到了自己着迷之物”
作为科幻作家,科幻对于他们的意义是什么?本届雨果奖入围青年科幻作家江波和海漄各自给出了三个关键词。江波是“惊奇、恐惧、希望”,海漄则是“好奇、探索、自我”。
“一般来说,科学或者技术都是中性的。它能够提高某种效果、引发技术爆炸的能力,包括一些辅助工作的能力,但也会让我们产生担忧:一方面,如果一种非常强大的科技落到某些丧心病狂的人手里,对于世界将会产生非常不利的影响。另一方面,因为我们的外部世界非常广阔,有可能人类的不断探索,会触发某些不可知的东西,从而对人类造成极大的影响。因为未知,所以恐惧。”江波对“恐惧”如此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