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物产业园蜕变

作者: 赵天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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截至2020年底,仅生物医药产业园或涵盖生物医药产业的园区,已超过2000个。图/视觉中国

路很宽,远处有新工程在建,高耸的塔吊影影绰绰。近处,每栋楼外观极其相似,区别只在于大门处的公司标志。左邻右舍装修的噪音偶尔会传到会议室中,站在窗前向外望,有测试的无人驾驶车正在驶过。

咖啡馆是标配,生意不错,在这家离北京市区30公里的生物医药产业园里,星巴克很快送到这群即将开会的人手中。这里的公司大多在千禧年后创立,创始人是一群博士。

从园区的一家企业跳槽到另一家,从园区的运营方直接跳到园区企业中去,类似的上升路径,贯穿了许多人的职业生涯。越来越多的人守着园区过日子。

整个中国的产业园数量不断增加。截至2020年底,仅生物医药产业园或涵盖生物医药产业的园区,已超过2000个。长三角、粤港澳大湾区、京津冀地区、中西部地区,逐渐形成产业集群。

生物医药园区的变迁,也是整个行业的缩影。一家典型的研发型生物药企,甚至可以做到四处办公地落脚在不同城市的生物医药园区里,而且有一处在海外。

园区、企业与投资,在拉扯纠缠共生之中,正在成为推动中国医药产业发展的一股中坚力量。

地域之差,园区氛围也千差万别

刘维脸上带笑,侃侃而谈,夹杂着中英文专业词汇,他正尝试把复杂的生物计算解释清楚。他是百图生科的CEO,也是两位创始人之一,另一位是李彦宏。

百图生科在2022年9月初刚搬到北京海淀区的贝伦产业园,最近一年,员工从二三十人增到两三百人,刚搬进来时,一楼会议室的角落里还散落着活性炭包。

刘维想做药物研发,为此构建了一个蛋白质药物研发平台,试图用计算生物学的手段,解码免疫系统。在贝伦产业园的这栋小楼里,他们如愿建起了自己的实验室。

这两三百人在做的事情,类似于新药“海选”,刘维说目前有十多种药物进展较快,针对胃癌、肝癌以及自身免疫性疾病,进度最快的预计明年做全球临床试验。

关于李彦宏,广为人知的身份是百度创始人、董事长兼首席执行官。不少人也听闻过他对生物计算的热情,20多年前他在华尔街做程序员时,曾拿到过默克公司一份生物信息学研究小组的工作入职邀请,但他没去,因为太太是生物分子学方面的博士,她认为到那里也做不出什么来,那时基因测序技术还非常初级。后来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有了百度。

但李彦宏的生物科技热情没有熄灭。刘维佐证了这一点,百图生科是一家独立的公司,是李彦宏用个人的时间和个人的财富创立的。

与百度之间的联系,公司尽管不愿多谈,但并不回避。百度是投资人之一,但百图生科不属于百度体系,究其原因,仍在于李彦宏的兴趣与选择。

刘维知道自己公司做的事情非常抽象,为此他抽出整个下午有问必答,把技术平台比喻成“乐高”,由多种构件拼接而成,非对称、紧耦合、多弹头,各种不同的构型。

一脚踏入生物医药,刘维和同伴们思考过自己的身份。他的结论是探索者——参与者有点小,颠覆者又过于强烈。为了方便理解,刘维把公司归纳为一家试图批量做原创新药(First-in-class)的平台型药企。

刘维做过十几年的投资人,擅长早期项目投资,后来自己做公司,身份转换倒没那么困难。因为做早期科技风险投资,要义在于打造一个项目组合,这个组合既要有很强的逻辑,又不可能完全靠确定的数字。如今做平台化的生命科学公司,给他带来的感受是类似的。

在贝伦产业园里的邻居们,面目高度相似。志道生物去年融资B+轮,从事新型蛋白质药物研发,核心团队有海外留学、大型生物药企经历,有这个行业的典型特征。思合基因,从事反义寡核酸药物(ASO)技术平台开发;康迈迪森,一家以计算化学驱动的新药研发平台公司;百放英库,新药发现平台。

这些“邻居们”的事业看起来很抽象,阶段偏于早期,但并不边缘,与大药企、上市公司时常能聊到一起,达成项目合作。然而,新药研发烧钱之狠,使得这些公司谈盈利尚早,它们的存活有赖于融资能力。

贝伦产业园明亮、整洁,多数人的工作不是守在电脑前,就是泡在实验室里。身处其中很难想到,这个产业园的前身是废旧的钢结构厂房。园区方下了很大功夫,电力增容、完善物流线,以满足这个高端产业对能源、空间、工艺、机电的种种要求。这是北京市海淀区国有资产投资集团的手笔。

1600公里之外,那些抽象的专业名词远去了。张滨在为非常具体的事情发愁,他接手了一块地,在江西一个县城的生物产业园里,正为究竟引入哪家企业而举棋不定。

张滨透露,当地政府期待中的企业是产品有亮点,能带动当地产业上一个新台阶。

这个生物园已运行了几年,园区里多数企业主要做药膏。

张滨生活在北京,能接触到新兴的科技公司,中途接手这块地,他也希望找些具备“科技含量”的公司,医疗器械、保健品、食品都行,可以直接把知识产权卖给他,合作也行。

这块地离高速路口近,一出高速三四分钟就到。园区内员工住宿也好安排,位置好。当地政府还表示,如果张滨真能把这事做起来,能给的优惠条件都给到位。不过,在张滨的经验里,做商业不能指望这些,否则早晚“死定了”,盈利得靠真正的产品、服务,这是最基本的底线,没这个底气就不来了。

张滨看过不少企业。有一家做舒缓疼痛喷剂,他去看产品时,正赶上那阵子腿时不时会麻一下,有点影响走路,于是他试着喷了喷,没复发,据说是天然植物成分,使用特殊工艺制作;又有一群人做一款医疗器械,声称“第四代医学”,他也去试了试,最开始腿不直、弯不下腰,在这个器械上拉伸一会儿,竟可以直接把手伸到脚尖以下。

五花八门。看来看去,他选定两三种产品,能在当地园区生产。他心里明白,县城适合加工生产,研发显然是不恰当的。他还在寻找,有更合适的就替换。

园区的风格,是地方产业经济的缩影

全国2000多个园区名称带生物医药,但中国地域之间的差异之大,使得园区的叙事千差万别。各自的雄心壮志,有围绕着解决当地国内生产总值(GDP)或税收的,也有志在提升未来技术竞争力的。

湖南岳阳县的生物医药产业链,到2020年底有14家生物医药企业入驻。其中,上市公司科伦药业的子公司科伦制药,在当地建大容量注射剂、粉针、胶囊剂的制药基地。毗邻的同安医药,建的是物流基地,仓库面积1.1万多平方米,相当于1.5个标准足球场,以便于药品存放。

岳阳县是岳阳市的下辖之地。两年前,市里的官员们就希望建一个生物医药及应用产业链,为此有不止一位“链长”从中谋划推动,一位市委常委担任“第一链长”。

这条产业链吸引来的企业,上游是做熔喷料、熔喷布、无纺布等原材料;中游则从事药品研发与防护产品、消杀产品、医疗器械的生产;下游是医药流通企业和医院。

这是一个典型偏向制造业的产业集群。2022年7月,岳阳县集中开工、竣工、签约了70个重大项目,不乏医药产业项目,因投资体量大、技术含量高,被视为岳阳县近年来的招商重大成果之一。最终,能否如愿完善这条产业链,还得再等几年看成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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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伦产业园明亮、整洁,多数人的工作不是守在电脑前,就是泡在实验室里。图/新华

向北600公里,河南省项城市的官员们也在忙着打造一个生物医药产业集群。在这个集群中,有上市公司乐普医疗的子公司生产降压药,康达制药生产头孢菌素类原料药,六合堂药业生产口服液和注射液,蓝天药业生产风湿马钱片、金钱白花蛇药酒、健胃消食片。这也是一个以“制造”为主线的园区。

全国2000多个以“生物医药”为名的园区和集群,由于地域差异,实际指代的内容并不一样:靠近一线城市,往往是海外人才和新技术在国内的第一落脚点,要么是极少人能听懂的前沿科技,要么是研发与生产走上正轨的大型公司;靠近三四线城市,人才相对受限,于是更偏重于药、械制造和物流,一些大型公司的子公司落户于此,在传统产业的基础上进行改进和创新,被当地视作“头雁”,起带动作用。

项城就是如此。这是河南周口市代管的一个县级市,1994年撤县设市,也是这一年,乐普医疗的药厂在当地建成投产,历经28年成为周口市医药企业第一纳税大户。在这只“头雁”带动下,2021年该市生物医药行业总产值54.44亿元,上缴税金2.4亿元,在周口市同行业位居第一位。

园区本质上是政府规划、引导的项目。一位产业园区从业者告诉《财经》记者,地方政府对产值、税收,以及吸纳就业,是有一些要求的,而且相对刚性。

投资体量大、税收贡献多,仍是项城青睐的项目类型。按当地文件,凡世界500强、国内100强医药企业落户项城,且投资额达到2亿元以上的重点医药项目,一事一议给予支持,可从工业发展基金中最高拿出投资额的6%作为基础设施奖励资金。

每个园区都有自己想实现的愿望,要的东西也不一样。北京贝伦产业园希望,在未来三年打造成以生物计算引擎为核心、创新药物为驱动的综合性国家级生物医药生态园区。

这符合2021年底国家发改委印发的《“十四五”生物经济发展规划》的战略,引导创新资源向京津冀、长三角、粤港澳大湾区集聚发展,围绕生物医药、生物农业、生物制造等领域培育一批世界级龙头企业。

企业选址,一些偶然和必然

将办公室安置在何处,对药企而言是一件很复杂的事。多数时候,公司的办公选址由核心管理层决定。一位生物公司从业者干脆地道,“肯定是公司老板的策略。”

选址要考虑的因素很多,人才、政策、临床、产业集群、当地环境等都在考量范围内。一家生物药企管理人员告诉《财经》记者,整个选址的过程,至少需要数月到半年,甚至更长时间。

由此还催生了一些专门从事选址的中介服务商。北京立康生命科技有限公司CEO陈立参加行业会议,有时会遇上中介人员主动来加微信,专聊这事。

做决策的老板们,对选址感到困扰,一般与公司的发展阶段有关。生物医药企业的产品,走出早期实验室阶段,需要建设生产基地时,就会考虑增设新址;有海外业务了,想要国际化,就会想到增设海外新址。

上述药企管理人员所在的生物医药公司,以研发为主,在中国及海外均有办公地,分布在生物产业园区里。多城市布局,是研发型生物医药企业的惯常做法,依据各自拥有的研发、临床和商业化等区位优势,尽可能找到最优解。

多数企业走到选址这一步会犹豫,因为关系到未来发展的规划,这得慎重。往往在几个满足需求的园区之间权衡,双方怎么也得谈上好几轮。

企业与园区之间的关系,因此有一点微妙。

国内大多数园区都是地方政府主导的项目,有支持政策,也代表着一层政府关系。

一家生物医药公司在启动选址工作后,相关负责人前往国内各知名的生物产业园进行实地考察,除了考量园区所在地的政策、配套设施,及新设办公点的土地使用性质、楼宇是否符合国家监管标准等,甚至有时,园区的办事效率及工作风格,也会被考虑进去。

一家偏早期的新药研发公司称,自家选址时,主要还是考虑能否满足实验室的建设需要。

不是所有地方都能建生物实验室或药物实验室。实验室需要满足许多要求,微生物/病毒的安全等级、化学试剂废气废水的排放处理、环评,实验仪器和实验操作对环境、场地空间也有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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