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利国家 无私忘我
作者: 孟红
一个有希望的民族不能没有英雄,一个有前途的国家不能没有先锋。一个有希望的民族每一面战旗都浸染青春热血,每一枚勋章都镌刻不朽传奇。
张富清,1924年12月出生于陕西省洋县马畅镇双庙村一个贫苦农民家庭,1948年3月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同年8月加入中国共产党。在解放战争的枪林弹雨中,他九死一生,先后荣立3次一等功、1次二等功,被西北野战军记为“特等功”,两次获得“战斗英雄”称号。他尘封功绩60多年,直到退役军人信息采集时其事迹才被发现。2019年9月,他获得“共和国勋章”。他曾说:“做人要知足,要懂得感恩,不给组织添麻烦。”又说:“如果每个人都怕,都不愿意在困难面前冲锋,那我们就换不来全中国的解放。”还说:“党需要我去哪里,我就去哪里。”这位曾经奋不顾身浴血奋战而屡立战功的英雄,何以在偏远山区县隐功埋名数十载,无怨无悔默默奉献而坚守初心、不改本色?其伟岸,不止在少年从戎时屡立战功,也在中年转业后恪尽职守,还在晚年离休间奋进不息,堪称永葆初心本色的老英雄。
这不止是一名老英雄的生死传奇,更是一代军人的精神缩影;这不止是一个孤立偶然的英雄故事,更是共和国一代代无名英雄的故事缩影,昭示了人民军队百炼成钢的历程。中华民族有如此优秀辈出的英雄儿女,人民军队有如此不屈的精神,这正是一个百年大党不断战胜艰难险阻、不断创造发展奇迹的血脉基因。
保家卫国,战功赫赫
“我要在有生之年,坚决听党的话,党指到哪里,我就做到哪里,党叫我做啥,我就做啥。我要为党、为人民奋斗一生。”张富清作为一名战士,在革命战争年代立下赫赫战功。然而,转业后的他从未向任何人提起过“好汉当年勇”的事迹,把荣誉证书和奖章等深锁家中,一藏就是半个多世纪,英雄过往牢牢尘封在沧桑的记忆里,竟连老伴和儿女都不知情……
直到2018年11月,湖北省恩施土家族苗族自治州来凤县退役军人事务局进行退役军人信息采集工作时,张富清才配合信息采集,出示了一张《立功登记表》、一张报功书、几枚奖章等原始资料,让家人和工作人员无不感到震惊。
泛黄的登记表上记录了他的入伍情况简介——入伍时间:1948年3月;出身:陕西洋县贫苦家庭;年龄:24岁。在瓦子街光荣入伍,成为西北野战军第三五九旅的一名战士。
战争年代,这位陕西汉中小伙总是冲锋在最前线,不怕牺牲,历尽了九死一生。先后在解放大西北的壶梯山、东马村、临皋、永丰城等系列战斗中,一马当先,英勇善战,出色地完成了突击战斗任务。曾负轻伤两次、重伤一次。战斗中表现突出,入伍后4个多月就光荣入党。
他在西北野战军写就4次立功的战绩:一是1948年6月,在壶梯山战役中任突击组组长,攻下敌人碉堡一个、打死敌人两名、缴获机枪一挺,巩固了阵地,使后续部队顺利前进,他的右臂和胸部被燃烧弹烧伤,留下一片片疤痕,获师一等功和战斗英雄称号;二是1948年7月,带领突击组6人,在东马村消灭外围守敌,占领敌人一个碉堡,给后续部队打开缺口,自己负伤不下火线,继续战斗,获团一等功;三是1948年9月,在临皋执行搜索任务,发现敌人后即刻抢占外围制高点,压制敌人封锁火力,圆满完成截击敌人的任务,获师二等功;四是1948年11月,在永丰战役中带领突击组,夜间上城,夺取了敌人碉堡两个,缴机枪两挺,打退敌人数次反扑,坚持到天明,最终我军入城消灭了敌人,战后荣获军一等功。
张富清晚年回忆,打了多少仗,自己也说不清了。不分白天黑夜,每天都有战斗,只是大和小的区别。不过,有一场战役却永远烙刻在他的心底。那就是1948年11月的永丰战役。
发生在陕西蒲城的永丰之战,是配合淮海战役的一次重要战役。胡宗南的精锐部队七十六军被我军压制在永丰城内困兽犹斗。张富清所在的六连被指定为突击连,连队要挑选3名技战术最好的班长担任突击组组长,张富清又一次主动请缨,成为突击组组长。
战况异常惨烈,我军将士英勇作战,前仆后继,一夜之间换了8位连长。敌人在城内修筑了星罗棋布的明碉暗堡,东北角的两个五六米高的碉堡是主要火力点,那个深秋寒夜,碉堡吐着两条火蛇,不断吞噬着战友的生命。
11月27日子夜,张富清和两名战友一起出击,匍匐前进。出发前,他做好了充分准备,把自己唯一一条白床单撕成几条,把两个炸药包紧紧地捆在身后,腰间插满手榴弹,再带上冲锋枪和子弹,足足有六七十斤,几乎是他负重的极限。
他们趁着夜色,沿坑道摸近寨墙,抠扒墙砖缝隙,迅速攀上城墙墙顶。张富清第一个从4米多高的寨墙上跳下,脚刚落地一转身,发现已被10多个敌人团团围住。矫捷敏锐的他立即与围上来的敌人激战。他端起冲锋枪一顿猛扫,一下子就撂倒了七八个。
交火的时候,张富清突然感觉头部被重重地砸了一下,头晕目眩,有点发蒙。但是,当时战况紧急又激烈,他顾不上伤痛,继续争分夺秒浴血奋战。消灭眼前的敌人后,他用手一摸,发现满脸满手都是血。原来,子弹擦着头顶飞过,把他一块头皮掀了起来……如果子弹再靠下一点,他可能就要当场牺牲了。
击退外围敌人后,张富清不顾伤情迂回接近到敌人碉堡底下。他拔出刺刀,麻利地刨出一个土坑,铺下8枚手榴弹,压上一个炸药包,再盖上一层土,他心想,用导火索引爆来不及了,晚炸一秒就会多牺牲一个战友,于是,迅速把手榴弹的引线连在一起,再系上一条绳索,向旁边一个侧滚,顺势一拉,随着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敌人的碉堡飞上了天。张富清也被穿云破石般的爆破震得吐出一口鲜血,满口牙被震松,3颗大牙当场脱落。硝烟还没散去,他又飞快逼近另一座疯狂扫射的碉堡,用同样方法,将其炸毁。
这场战斗一直打到天亮。那一夜,张富清接连炸毁两座碉堡,缴获两挺机枪、数箱弹药。战斗结束,他死里逃生,而突击组的另两名战友却不幸牺牲……
由于张富清在永丰战役中作战表现英勇,贡献突出,荣立军一等功,赢得“战斗英雄”称号,西北野战兵团第二纵队司令员王震给他佩戴了军功章。永丰战役后,彭德怀到连队视察鼓劲的时候,接见了打仗勇猛的张富清和突击组战士。彭德怀握着他的手亲切地说:“你在永丰战役表现突出、立下了大功。我把你认准了,是个好同志!”
随后,西北野战军总部加授他特等功,并专门向他家寄送报功书。上面写着:“张富清同志为民族与人民解放事业,光荣参加我西北野战军第二纵队三五九旅七一八团二营六连,任副排长。因在陕西永丰城战斗中勇敢杀敌,荣获特等功,实为贵府之光,我军之荣。”
1950年,西北军政委员会对解放大西北的英雄进行表彰,张富清被授予“人民功臣”奖章。
英雄载誉归来,却自不提勇。后来,对于他战斗中的英勇表现,当有人问他“看起来并不壮实,打仗怎么这样厉害”时,张富清铿锵有力地回答:“的确,我的身体其实很瘦弱,可我打仗的秘诀就是不怕死。我一直按我入党宣誓的去做……我一冲上阵地,满脑子就都是要怎么消灭敌人,要完成任务……所以也就不怕死了。决定胜败的关键是信仰和意志。只要党和人民需要,我情愿牺牲,牺牲了也光荣!”
在战火硝烟中,信仰是血与火的淬炼,意志是生与死的抉择,正是因为张富清和千千万万革命军人为人民抛头颅、洒热血、打江山、谋幸福,新中国才巍然屹立在世界的东方。
当晚年被记者问及“您为什么从来不对人讲自己的功劳”时,张富清微笑着平静地回答:“我一想起和我并肩作战的战士,有几多(多少)都不在了,比起他们来,我有什么资格拿出立功证件去显摆自己啊?”当被问到“为什么您总选择当突击队员、敢死队员”时,他淡然回答:“作为一名共产党员、革命军人,入党时我宣过誓,为党为人民,我可以牺牲一切。”
默默奉献,为民造福
战争年代不怕牺牲、出生入死,张富清靠的是一个党员的信仰;和平时期淡泊名利、扎根大山,张富清为的是不负入党的誓言。
从转业到离休,数十年如一日,他像一块砖头,哪里需要就往哪里搬。乐观、朴实、真诚……在大家的印象中,他就是这样一个平凡的人,和老百姓没什么差别。
他恪尽职守、担当使命、甘于奉献,干一行爱一行,勇挑重担,啃最硬的骨头,在关键时刻和危急关头豁得出、顶得上,始终把革命理想信念化为行动的力量。他始终保持朴实纯粹,做到计利国家、无私忘我,在祖国最需要的地方艰苦奋斗、建功立业,始终在平凡岗位上苦干实干、创造实绩。
1953年初,张富清被安排到解放军防空部队文化速成中学学习,从此他化剑为犁,开始了以知识和汗水建设社会主义的新征程。1954年底,他以优异成绩毕业。
作为战斗英雄和部队学校的优秀学员,行将转业的他面临着不同的道路抉择:一是留在大城市工作,海阔天空,发展空间更大;二是回到陕西老家,与未婚妻孙玉兰组成温馨的小家庭,颐养母亲;三是响应党的号召,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到基层最艰苦的地方去。
何去何从?1955年1月,张富清毫不犹豫,积极响应国家号召,主动选择到最艰苦的地方——地处鄂西偏远山区的湖北省来凤县工作。他用一块红布,包好用生命换来的军功章和报功书,塞进箱子最底层,从此,封存了那段戎马岁月,也深藏了非凡的功名。就连妻子和4个子女都“只知道他当过兵”,不知道箱子里竟深藏着一段可歌可泣的烽火记忆。自从义无反顾选了这条路,60多年来,他脚踏实地扎根贫困山区,带领百姓艰苦创业,一心一意为民造福,为山区发展鞠躬尽瘁、呕心沥血。
转业那天,张富清和新婚妻子孙玉兰从武汉,经巴东,历经一个星期的艰难跋涉,才抵达恩施土家族苗族自治州来凤县。这里是湖北最西南的偏远角落,当时县城里只有三街九巷5000多人,经济落后,民生困难,干部紧缺,生活条件极其艰苦。
张富清抱定坚定信念:“党叫我去哪里,我就去哪里,这儿是苦,这儿是累,可是共产党员不来,哪个来?”夫妻俩奔着党和人民利益高于一切的初衷,不畏艰苦,一扎根就是一辈子。
他首先就职城关粮管所主任。组织考察评价他“能够带头干,群众反映极好”。之后被提拔为粮食局副局长,不久又任纺织品公司党支部书记。1959年,刚刚上完党校,他就被派往更偏远、更需要他的地方——来凤县的“穷窝子”三胡区任副区长。
那时区里粮食十分短缺。他暗下决心:一定要把生产搞上去。他直接住进最艰苦的村。可村里的社员并不欢迎他,认为这个外乡干部干不了农活,是来添乱的。张富清就用实际行动来打消社员的疑虑。白天,他和大家一起栽红薯、种苞谷;晚上,组织研究生产计划,宣传党的政策;空暇时间,帮社员挑水、打扫院子。那会儿的艰苦难以言说,他手上的血泡从没断过,但不管多苦多累,他咬牙克服,乐观得很。
春风终化雨,人心换人心。社员们对他从当初的冷漠抵触到情同手足,当年就顺利完成供粮储粮任务。随后他又搬到另一个困难村去。过个一两年,他就要转移一次“阵地”。他已记不清究竟住过多少村,只记得从原来三胡区到后来卯洞公社的20年里,自己像突击队员一样,从一座山搬到另一座山,攻坚战一场接着一场打。他牵头建立护林员制度,带领群众开荒,把四五千亩的山坡变成梯田,他办起桐油和茶叶基地、林场、畜牧场,每个小队年收入都增加了两三千元,群众生活明显得到改善。卯洞公社因此闻名全县,甚至吸引得外省人都来参观。
1975年,年过半百的他又把联系点选在最困难的高洞管理区。那里与湖南、重庆交界,与世隔绝的村寨都在四面悬崖、海拔1000多米的高山上。看到身背满篓子烟叶、艰难攀爬在羊肠小道上的村民时,他想,再艰难也要把这条路修通。
在施工最难啃地段上,他说:“党员干部光当指挥官不行,更要当好战斗员,应该带头啃硬骨头。”他披星戴月带领大家上工地干得大汗淋漓,热火朝天。没有专业工具,就用挖锄开山刨石;没有机械设备,就靠人力吃苦负重,肩挑背驮。实在凿不动,才舍得用贷款买来的炸药,一点点炸开。在最难最险的鸡爪山,瘦弱的他率先垂范,腰系绳索像蜘蛛一样伏在岩壁上,握钢钎、抡大锤、打炮眼,样样都干得不含糊。在那个缺衣少食的年代,他们团结奋战120余个日日夜夜,硬是靠一双双手从悬崖绝壁上凿出一条生命之路。两年后,道路全线贯通,最终圆了2000多名土家族、苗族儿女走出大山的世代梦想。而此时,张富清最幸福的事,就是终于可以回到家中,吃上一碗妻子做的热腾腾的陕西菜疙瘩,拉着4个孩子围着油灯唠一唠家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