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亲人
作者: 凌泽泉老家的门前有座很大的土山,山顶平坦,盖有一座雕梁画栋的大祠堂,后来祠堂被拆,碎砖破瓦散落得满山都是。一锹扎下去,锹口不是被石块磕崩了,就是被砖瓦啃瘪了。这样的土壤,连瓜豆都难以下种,只好让其荒芜。
这倒好像是给野生的草木腾出了生存的空间。春天一到,一些野花野草便像小猴子一样,从瓦砾堆里蹦出来,整座土山便有了春的眉眼。每逢春深,邻村的枣先生便背上竹篓,拎着小铁铲,赶到土山上,好奇的我便尾随在他的身后。慈眉善目的他,每挖起一株,便喊出一个亲切的名字:车前草、蒲公英、垂盆草、马兰头、兰花草、刺几菜……听着这些裹挟着浓浓草木味仿若邻家小孩乳名的花草名,让人感到别样的亲切。
何止是这座土山,家乡的山山峁峁、沟渠坝埂、田间地头,春夏时节,不是这里探出几朵乳白的小花,就是那边丛生出一蓬碧叶,俨然成了一方硕大无比的药匣子,被各种各样的药草塞得满满当当。
在乡亲们的眼里,这些随处可见的草木,就像村里的孩子一样,随便碰到哪一个,都能熟悉地道出名和姓,甚至还能知道谁个好尿床,谁个好打滚放赖。这些伴着庄稼生长的草木,也谙熟农人的脾性,更乐意为农人解忧。谁家小孩高烧,它们就奉上柴胡、车前草、鱼腥草、紫苏;谁家大人腹泻,它们就捧出葛根、黄芩、黄柏。
早出晚归的乡亲们,和这些草木走得很近。久而久之,他们也无师自通地成为药师。吃五谷杂粮的他们偶尔也会遇到伤风感冒、头疼脑热,他们通常不会大惊小怪,也很少去找医生抓药。歇工的间隙,随便从田埂或沟坝扯上几株花草,回到家中,或熬或煎,草木的本味与身体的经络一下子搭上了眉眼,彼此相视一笑,便泯灭了冤仇。
其实,药草熬煎并不是它们生命的戛然而止,而是将会以另一种生命形式美丽绽放。多种药草走到一起,在热气腾腾的药罐中,彼此握手言和,彼此肝胆相照,彼此打气鼓劲,在抵达病体后,齐心协力打通关节,激活经络,驱赶陌生的气流,还原身心的平衡。中医看病其实就是让身体里的虚弱与道旁的草木彼此牵上了手。从这个意义上说,在每株药草身上,都有大自然的深沉重托:采下了便是药,就要赴汤蹈火地去平息他人身体里的一场战事;如若未被采下,仍做不起眼的草木,但待有朝一日,再去泽被后人。
细想想,这些生于自然界的草木,哪一株不是我们最亲的人?
凌泽泉,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合肥市作家协会副主席,著有《抒情的乡村》《立体的乡愁》《种植鸟鸣》等。作品入选多种文学选本、中考语文复习用书和中考试卷。
《意林》:为什么说自然界的草木“是我们最亲的人”?
凌泽泉:草木有本心。小时候生活在乡下,走的是长满巴根草的田间小径,上学路上,要打一座长满杂树的小山丘旁经过,那一条条由草木装点、布置的小路,便是草木为我铺就的幸福甬道。春天满山满坡的鹅黄,夏日遍地滴翠的葱茏,每每让我情思翻涌,更有那斑斓的秋色,轻易就能掀动我的心扉。草木是我们每一个人都乐于亲近的友人,草木的味道也最能熨帖人的心房,更能与人身体里的经络达成和谐与默契。我们对草木的喜爱其实就是对生命的挚爱。
《意林》:熬煎的药草将以另一种生命形式美丽绽放,有怎样的含义?
凌泽泉:花儿的绽放有两种方式,一种是为了展露出最美、最艳的姿态,而另一种则偏向于收拢其原有的姿势,而萎缩或蜕变为其他并不华丽的形式。不过,这种沉淀是退去繁华后的质朴,是凝练豁达后的智慧,就像药草一样,在煎熬中迸发出奇特的力量,让生命之花在人体里别样绽放。
人如草木,其生命的绽放也有两种层次,一种为本能意义上的绽放,另一种则是为众生、为理想而牺牲自己的绽放。唯有超越自我、实现大我的绽放,方能散发出更具价值与更有意义的芬芳。
(本文入选2023年山东日照中考语文试卷,文章有删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