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只是挑战,还有隐藏风险
作者: 罗宏涛1875年8月底,英国人马修·韦伯从多佛尔码头跃入海中,历经21小时45分钟的漫长游进,他疲惫的双腿终于蹒跚着站上了法国加莱的海岸。人类第一次以血肉之躯横渡了英吉利海峡。一项新的运动就此诞生,叫做“公开水域游泳”。
1991年,澳大利亚珀斯,穿城而过的天鹅河湛蓝清澈,水面闪烁着点点波光。在一片水流和缓的河段,举行了泳联世锦赛历史上第一次公开水域游泳比赛,40多位选手参加了男女25公里角逐。这距离是什么概念?一个简单对比:琼州海峡最窄处不到20公里。选手们用5到7个半小时的水中拼搏,完成了那场远比陆上马拉松更为艰苦的挑战。
与水交融、与自然共舞,是公开水域运动给观者在视觉上的感受,而实际却要复杂艰巨得多。水流莫测,波浪起伏,不同水域水温各异。选手要规划战术更要应变,要能在对手肢体的碰撞与干扰中保持清醒与方向……这些迥异于室内游泳的特殊挑战,也赋予了它特殊魅力。30多年间,世锦赛的公开水域项目不断调整:漫长的25公里赛已成历史,10公里、5公里取而代之,男女混合接力也应运而生。2025年新加坡世锦赛,惊险刺激的淘汰制3公里冲刺赛首次亮相,为这项百年运动添加了新的色彩。
新加坡世锦赛的公水比赛项目拓展,德国人维尔布罗克成就“四冠王”开创金牌数新纪录,都是足以写入史册的高光亮点。而同样“创造历史”的,还有比赛两度因水质不达标而推迟——对素以环境清洁著称的新加坡来说,颇有些令人尴尬。
事实上,公开水域顶级赛事被水质问题所困扰,新加坡并非孤例,仅在最近几年就有典型体现。2021年东京奥运会,东京湾水域异味扑鼻,运动员上岸后发现身上爬着不明小虫;几位铁人三项选手游泳结束后当场呕吐,对水质的抱怨屡上新闻。2024年巴黎奥运会前,象征浪漫的塞纳河却因长期污染引发忧虑。尽管巴黎采取了多种净水措施,开幕之前,市长伊达尔戈与奥组委主席埃斯坦盖更是“以身试水”,力图平息质疑,但赛后却有运动员在社交媒体上晒出病容,并对所谓“达标”表达嘲讽。
开放水域中游泳对健康的影响早有研究。不达标的水质如同隐形毒刺,暗藏消化道感染、耳部感染、皮肤病等多种威胁。剧烈运动之后免疫力暂时下降,让运动员面对着更大的风险。
新加坡世锦赛男子10公里亚军、意大利名将帕尔特里涅里在比赛中与对手碰撞导致手指骨折。他说,那是因为浑浊水域中视线受阻,没能及时躲避。与不洁水质的危害显而易见相比,高水温是更为隐蔽的危险。圣淘沙赛场的信息板上写着赛前测得的水温是30.4度,已逼近规则上限31摄氏度。
世界泳联将比赛水温上限设为31度,背后有着一段令人心碎的往事。2010年10月,公开水域世界杯阿联酋站举行,男子10公里比赛结束,美国选手弗兰·克里平却没能归来。两小时后,潜水员在距终点约400米的水底找到了他的遗体。克里平多次获得全美冠军,拥有泛美运动会金牌,是头一年世锦赛铜牌得主,正向着伦敦奥运会进发。但一切的努力与梦想,都在他26岁那年永远地淹没在了那片水域中。
调查结论冰冷而沉重:克里平很可能死于心脏异常或哮喘突发,诱因直指逼近31度的高水温。那天,另有多名运动员赛后中暑送医。同时,赛事组织工作疏漏,未能及时发现异常并施救,也难辞其咎。
人们常以为游泳与中暑无关,殊不知真相却非如此。水中无法排汗散热,在相同温度下,水中比陆地更易中暑。运动员在高强度竞技中不断产生热量,风险倍增。一旦中暑导致头晕、昏厥、呕吐,水中环境比陆地更加危险——克里平用生命揭开了这一残酷真相。悲剧之下,国际泳联安全规范的缺失备受批评。以生命为代价的警钟,让国际泳联划出了31摄氏度的水温上限。竞技体育挑战极限,却也需要尊重自然、尊重生命的安全边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