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谷鸟钟

作者: 理查德·戴明 杨加婷

2月一个阴冷的周一晚上,快到11点时,玛莎·普鲁厄特家的电话响了。玛莎已经穿上睡衣,坐在即将熄灭的壁炉前,怀里抱着一只猫,像往常一样喝着热牛奶。

听到电话铃声,她放下猫,站起身走向卧室。她来到床边坐下,把杯子放在床头柜上。猫喵喵叫着,跟了过来,蹭了蹭她的腿。

“你好。”玛莎一边接电话,一边摩挲着猫。

一个略带沙哑的女声犹豫着说:“我在报纸的私人广告栏里看到了这个号码。”

玛莎·普鲁厄特已经预料到这可能是那种电话,因为朋友们不会这么晚打电话来。来电者提到的分类广告每天都会刊登,内容是:“自杀预防。24小时服务。保密,免费。648- 2444。”这个号码并不是玛莎的,而是一个交换台号码,来电会自动转接到当时值班的志愿者家中。

玛莎友好地说:“你已经接通了自杀预防热线。我能帮你吗?”

电话那头的女人沉默了片刻后才说:“我不确定为什么打电话。我不是——我的意思是,我并没有真的打算自杀。我只是感到非常沮丧,想找个人聊聊。”

玛莎判断,这位来电者是那种不愿承认有自杀冲动的罕见类型。大多数有自杀倾向的人不会有这种克制。那句老话——威胁要自杀的人永远不会真的自杀——早已被证明是错误的。许多自杀者在采取行动之前,曾多次威胁要结束自己的生命。当然,也有一些自杀者没有任何预警。这位女士打电话给自杀预防热线,至少表明她有过自杀念头。

玛莎说:“这就是我在这里的原因,来和人们聊聊。你为什么感到沮丧?”

“哦,各种事情。”来电者含糊地说,然后又是一阵沉默,“你们不会追踪电话之类的,对吧?”

“当然不会,”玛莎轻松地说,“如果我们这样做,人们就不会再打电话给我们了。我们想知道来电者是谁,但我们并不强求。如果你想保持匿名,那是你的选择。不过,如果你告诉我你的名字,我会严格保密。你不必担心我会做任何事情,比如叫警察把你送进医院。我在这里只是为了帮助你,没有你的同意,我不会联系任何人。”

又是一阵沉默后,那个女人突然说:“你听起来是个好人。你是谁?”

这是玛莎经常需要回避的问题。志愿者们被要求永远不要向来电者透露自己的身份,以避免情绪不稳定的人试图进行个人接触。随意向情绪不稳定的人透露姓名在任何情况下都不明智。对于一个60岁、体重不到100磅、独自生活、只有一只猫陪伴的老处女来说,这更是愚蠢的行为。

她说:“我只是众多志愿者中的一员,他们把自己的时间奉献给这项工作。更重要的是你是谁。”

“你没有名字吗?”来电者问。

“哦,有的。我叫玛莎。”

当来电者坚持时,透露名字是可以的;但如果对方追问,玛莎会礼貌但坚定地解释,工作人员不允许透露姓氏。幸运的是,这位来电者没有追问。

“我叫珍妮特。”她主动说道。

玛莎考虑着是否要追问对方的姓氏,但决定不要操之过急,以免破坏她们之间刚刚建立的融洽关系。于是她说:“很高兴认识你,珍妮特。听声音,你很年轻。你多大了,20多岁吗?”

“哦,不,我32岁了。”

“嗯,从我的年龄来看,这仍然相当年轻。你结婚了吗?”

“是的,结婚快10年了。”

“你丈夫在家吗?”玛莎随意问道。这是标准程序,试图了解来电者家中是否有其他人。

女人回答:“他每周一打保龄球,午夜之后才会回家。”

“我明白了。你有孩子吗?”

“没有。我有过几次流产。”她只是在陈述事实,声音中没有遗憾的意味。

“那么你现在一个人在家?”玛莎问。

“是的。”

玛莎有意停顿了片刻,然后柔声问道:“珍妮特,你现在愿意告诉我你的姓氏吗?”

电话那头同样沉默了一会儿,接着那个沙哑的声音不情愿地问:“我必须说吗?”

玛莎感觉到对方可能要挂电话了,立刻说:“当然不用。”她又等了几秒钟,“你丈夫是做什么的?”

“他是个专业人士。”语气中的微妙变化让玛莎敏锐地察觉到,对方突然变得十分谨慎,不愿透露可能暴露身份的信息。玛莎立即改变了话题。

“珍妮特,你是不是和丈夫之间出现了什么问题,所以才打了这个电话?”她问。

“哦,不。弗雷德是个好丈夫。只是一些琐事。”

玛莎在心里记下,来电者丈夫的名字叫弗雷德。紧接着,她又无意中获悉了一些信息。在对方的背景中,玛莎听到了“布谷,布谷”的声音,接着是11下清脆的钟声,然后又是一声“布谷,布谷”。

背景噪声常常能提供来电者位置的线索。室外的声音,比如交通噪声或火车声,比室内的声音更有帮助,但一个既有布谷鸟叫声又有钟声的布谷鸟钟非常少见,如果能通过其他线索将位置缩小到某个特定的社区,这个钟声可能会帮助识别出具体的房子或公寓。玛莎习惯于从来电者那里收集每一条信息。

她说:“珍妮特,是什么事情让你烦恼?”

“现在它们似乎没有我决定打电话给你时那么重要了。和你聊天让我感觉好多了。如果以后再次感到沮丧,我还可以打电话给你吗?”

“你不一定会找到我,但我们全天候都有人值班。”

“哦。”沙哑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失望

“你什么时候值班?我想和你聊。”

“我每周一和周三值班,从晚上8点到第二天早上8点。”

“好吧,也许我可以只在周一和周三晚上感到沮丧。”女人带着紧张而又有些凄凉的语气开着玩笑,“谢谢你和我聊天,玛莎。”

“我很乐意。”玛莎说,“你确定你现在没事了吗?”

“我会没事的。”女人保证道,“你帮了我大忙。再次感谢。”她挂断了电话。

玛莎发现热牛奶此时已经凉了。她把牛奶倒进猫碗,然后上床睡觉。

第二次电话是在周三午夜打来的。玛莎已经睡了一个小时,电话铃声把她从熟睡中吵醒。

她打开床头灯,把听筒放到耳边,听到背景中钟声响了12下。她等到最后一声“布谷,布谷”后才开口:“你好。”

“玛莎?”那个沙哑的女声迟疑地问

“是的,珍妮特。”

“哦,你听出了我的声音,”女人略带惊讶地说,“我以为你接了那么多电话,可能不会记得我。”

“我记得你。”玛莎肯定地说,“你又感到沮丧了吗?”

“非常沮丧。”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压抑的抽泣,整个人似乎都要崩溃了,“我——我周一对你撒谎了,玛莎。”

“哦?关于什么?”

“我当时说我没有考虑过自杀。其实我满脑子都在想这件事。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珍妮特,你丈夫今晚在家吗?”

“不,他出城去参加全国牙医——”她突然停住,改口道,“我一个人在家。”

全国牙医。她必须记住这一点。

她说:“珍妮特,你有住在附近的朋友吗?也许有人愿意过来陪你一段时间。”

“哦,我不可能告诉朋友我出了什么问题。”女人惊恐地说。

“你出了什么问题?”玛莎问。

在一阵死寂之后,女人低声说:“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人,玛莎。我的问题是,我知道我要疯了。”

“你为什么这么想,珍妮特?”

“这不仅仅是想的问题。我确定我要疯了。我爱我的丈夫,但每隔一段时间,我就会有一种可怕的冲动,想要杀了他。”她的语气变得绝望,“上周日晚上,事情发展到我悄悄起床,去厨房拿了一把切肉刀。我拿着刀走回卧室,打算在弗雷德熟睡时砍死他,然后我突然清醒过来。正是这件事让我第二天晚上给你打了电话。”

玛莎的心开始怦怦直跳。这是她第一次接触到这样的来电者,对方似乎不只是患有严重的神经症。这个女人显然已经精神错乱了,必须极其谨慎地应对她。

玛莎·普鲁厄特在退休前是一名社会工作者。她的训练让她对精神病学有一些了解,但她知道自己完全没有能力通过电话对任何人进行心理分析,尤其是对精神病患者。她知道试图说服一个精神病患者放弃杀人冲动是没有意义的。唯一明智的做法是争取说服来电者立即接受治疗。

她说:“珍妮特,你没有告诉任何人这些冲动吗?”

“只告诉了你。”女人哽咽道。

“你丈夫甚至没有怀疑过你有这样的想法吗?”

“他知道我爱他,”珍妮特绝望地说,“这就是为什么,当我神志正常的时候,我想自杀。我宁愿死,也不愿杀死我的至爱。”

“听着,你既没必要自杀,也没必要杀人。”玛莎语气坚定地说道,“我想你给我打电话是来寻求建议的。你愿意接受我的建议吗?”

“什么建议?”女人低声问。

“你似乎很清楚自己精神有问题,所有的心理学家都说这是治愈的第一步。真正有精神问题的人是那些坚信自己没有问题的人。”

“不要建议我去看家庭医生,”女人疲惫地说,“他碰巧是我丈夫的弟弟,我不可能告诉他这些秘密。”

“珍妮特,你不需要让你的家庭医生或你的丈夫知道你在寻求治疗。你可以在电话号簿中找到许多精神科医生。或者,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推荐一位。”

电话那头沉默了良久,最后那个沙哑的声音犹豫着问:“他不会告诉我丈夫吧?”

“你必须知道,医生有职业道德,病人告诉他们的一切都是保密的,珍妮特。我不是说你选择的任何精神科医生都不会试图说服你向丈夫坦白,但我可以保证他不会泄露你的秘密。”

“你觉得你推荐的这位医生能帮我吗?”女人的语气变得充满希望。

“我相信他能。”

“他是谁?”

“医学交流中心的艾伯特·曼纳斯医生。我从未与他有过医患关系,但我对他很熟悉,因为他曾在我工作过的一个社会机构的董事会任职,我知道他有良好的声誉。你手头有纸笔吗?”

“我能记住。医学交流中心的艾伯特·曼纳斯医生。”

“你明天一早会给他打电话吗?”玛莎问。

“我会的。我保证我会。哦,谢谢你,玛莎。”

“你丈夫什么时候回家?”玛莎问,但她只听到电话那头传来嘟嘟的忙音。珍妮特已经挂断了电话。

玛莎不得不起床热了杯牛奶喝下,然后才重新入睡,因为她对自己的表现一点都不满意。她应该设法问出那个女人的姓氏。现在,如果那个女人杀了丈夫或者自杀了,玛莎会深感内疚,因为她本可以通过更高效的方式查出来电者的身份并警告她的丈夫。

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电话是在接下来的周一晚上9点前打来的。当玛莎接起电话时,她一开始没有听出那个含糊不清的声音。对方几乎语无伦次地说:“太晚了。等不到明天了。太晚了。”

她终于听出是谁的声音了,连忙问:“珍妮特?”

“是我。”那个声音说,“你好,玛莎。”

“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傻事?”玛莎急切地问。

“太晚了。等不到明天了。”

“等什么,珍妮特?”

“预约。曼纳斯医生的预约。我本打算在弗雷德今晚打完保龄球回到家时杀了他。不过现在这样更好。”

“珍妮特!”玛莎大声叫道,“你到底服用了什么?”

“你能告诉弗雷德,我是为了他才这么做的吗?”那声音变得愈发含糊不清,“告诉他我爱他,好吗?”

“我怎么才能联系上他,珍妮特?”玛莎绝望地问,“他在哪里打保龄球?”

“麋鹿男子联盟。告诉他——告诉

他——”那声音越来越弱,最后完全消失了。

在背景中,传来了“布谷,布谷”的声音,接着是九下清脆的钟声,然后又一声“布谷,布谷”。

“珍妮特!”玛莎喊道,但没有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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