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狼
作者: 克拉克·霍华德 徐云乔·凯尔坐在本·阿克斯顿的办公桌前,因为紧张而出了一身汗。阿克斯顿是阿拉斯加内陆地区最大的狩猎公司——阿克斯顿狩猎探险公司——的老板。
阿克斯顿身材魁梧,留着银色的海象胡子。凯尔一坐下,他就从桌上的文件中抽出一份仔细阅读,“凯尔,我这里有一份你的材料,上面显示你在野生动物局注册了私人狩猎监督员。”
“是的,我已经有22年的执照了。”凯尔虽然紧张,但声音平稳。
“你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来吗?”
“我猜是非法侵入的问题。”
“还没到那一步,”阿克斯顿说,“但我预计会有那么一天。给你,看看这个——”他递给凯尔一封信。这是来自安维尔山监狱
的囚犯释放通知,告知囚犯罗伊·桑德将于12月3日获释。
“那就是明天了。”凯尔把信递回去。
“没错。”本·阿克斯顿身体前倾,“我给你简单说一下罗伊·桑德的情况。他家以前在努拉托有一个奶牛场,由他的父亲和叔叔经营。父亲和叔叔在一场车祸中丧生,他的哥哥罗杰接管了奶牛场,罗伊从小帮忙。长话短说,他们没能经营下去,抵押贷款根本无法还清,于是银行取消了奶牛场的赎回权。事情一发生,我就介入买下了那块地。那块地紧挨着我的私人狩猎保护区,对我来说是个自然的选择。”
“我明白。”
“离开家园后,罗杰带着家人——妻子、两个小女孩和一个生来就有生理疾病的男婴——搬到了科伯克,在那里找到了一份奶牛场的工作。但弟弟罗伊完全失控了。他说我偷了他们的地,因为我是银行的董事会成员。他带着步枪进入我的狩猎保护区,开始猎杀动物:四只麋鹿、四只驼鹿、六只麝牛。他把肉和皮毛卖给了镇外的因纽特人。警长设法阻止了他,但由于他还是个孩子,刚刚失去了家园,法官同情他,只判了他三个月的县监狱监禁。现在我问你,这算不算宽大处理?”
“这确实够宽大的。”凯尔表示赞同。
“没错。”阿克斯顿一拳砸在桌上,“你可能以为监狱生活会让这小子吸取教训。但他一出来,又干了同样的事:这次他猎杀了24只动物。和以前一样,他把肉和皮毛卖给了因纽特人。这次被抓后,法官判了他四年,在怀尔德伍德少年犯管教所服刑。他服了30个月,因表现良好被释放。现在你不会相信——”
“他又来找你了。”乔·凯尔接过话。
“像疯子一样,”本·阿克斯顿强调,“那时他已经成年了。他找了个伙伴——一个因纽特人,我们一直没查出来是谁——弄了辆旧皮卡,开始在我的狩猎保护区横冲直撞,见到什么就射杀什么。这场屠戮持续了一周。因纽特社区有了足够过冬的肉。这次他把皮毛卖给了明托的一个皮毛商。”
“警长又抓到他了吗?”凯尔问。
“没有。州长最后不得不派国民警卫队去抓他。因纽特人逃走了,但罗伊·桑德被判了七年。他被送到北边的安维尔山监狱。现在,在他服刑四年半之后,他们又要放他出来了。又一次。”
“你觉得——”
“我不觉得什么,凯尔。我知道!”阿克斯顿双手握拳放在桌上,“那个疯狂的混蛋肯定会再次在我的保护区猎杀动物,我要阻止他!”阿克斯顿冷静下来,身体向后靠去,声音降低了一些,“凯尔,我叫你来是因为你是我需要的那种人。”
“哪种人?”乔·凯尔平静地问。
阿克斯顿的表情变得狡猾,“一个像了解镜子里的自己一样了解苔原和荒野的人,但三年来没有一份像样的工作。一个时不时酗酒的人。一个婚姻可能破裂的人。一个债台高筑的人——”
“好了,我明白了。”凯尔抬手打断了阿克斯顿的列举,“看来你查的不仅仅是我的私人狩猎监督员执照。那就直说吧,你想让我做什么?”
“在我的地盘上抓到他,”阿克斯顿直截了当地回答,“在他再次偷猎的时候。”
“然后呢?”
“向他开枪。”
“你给多少钱?”
“2万,现金。先付一半。”
凯尔抿了抿嘴唇,沉思着。他想到了自己不断像洪水一样上涨的债务。他想到了妻子多丽丝,他怀疑她有了外遇。他想到了未来可能从阿克斯顿狩猎探险公司得到的狩猎监督员工作推荐。
他不用再多想了。
“成交。”他说,就像法官重重敲下了木槌。
当北极光巴士驶入科伯克汽车站,罗伊·桑德离开座位,从头顶的行李架上搬下装有他全部物品的纸箱,第一个下了车。育空街上的埃塔咖啡馆是为来来往往的旅客服务的,罗伊松了口气,看到靠窗的座位上没有熟悉的面孔。每次刚从监狱出来见到熟人,他总是很尴尬。他拉起牛仔夹克的领子,沿着育空街迅速走向一条通往哥哥罗杰家所在的乡村道路。经过一家商店时,他突然听到门廊里有人喊他:“嘿,罗伊,chimo(因纽特语,你好。——译注)。”
罗伊转身,看到了图特加那张黝黑的笑脸,他是罗伊在管教所时认识的因纽特朋友。图特加在招呼的同时还用左手在胸前画了个圈,表示问候。
“嘿,图特加,chino。”罗伊回应道,也用左手做了同样的动作。他走进门廊,与朋友肩并肩站着,握手或拥抱的礼节都不需要,“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回来?”
“你嫂子告诉了她的一个因纽特朋友,这个朋友又告诉了我。”图特加谨慎地扫视了一下街道,从裤兜里掏出一个没有标签的酒瓶,递给罗伊。罗伊拧开瓶盖,快速喝了一口,烈酒像火一样烧到胃里。
“带劲,这酒不错。”
“那当然,我自己酿的。”
罗伊把酒瓶递回给朋友,看着因纽特人喝了两大口。“他们有没有发现那次和我一起疯狂猎杀动物的人是你?”他问。
“没有,伙计,他们甚至没有找我,”图特加回答,“他们只想抓到你。”
“好吧,”罗伊平静地说,“他们确实抓到我了。”
“下次我们会做得更好,伙计。”
“不会有下次了,图特加。”罗伊低头看着脚上笨重的囚鞋,“从我16岁起,除了大约两个月的时间,我一直在坐牢。但这次真的够了,图特加,我再也受不了监狱了。在里面简直半死不活。不值得。”罗伊第一次注意到朋友穿着一件没有衬里的风衣,牛仔裤的膝盖处也已磨破。图特加显然运气不佳,但罗伊不能因此改变自己的决定。“对不起,伙计。我猜你一直指望我们能赚点皮毛钱。”
“是的,我是这么想的。”图特加承认,勉强笑了笑,“不过,嘿,别担心。我会想办法的。没什么大不了的。忘了吧。”
在少年犯管教所,他们像兄弟一样,但此刻他们无法直视对方的眼睛。两人之间的沉默就像无声的尖叫。
“听着,我得走了,伙计。再见。”
“再见。”图特加说,看着罗伊匆匆离开。
乔·凯尔听到电话那头响了四声,然后多丽丝接起了电话,“喂——”
“嘿,是我。我找到工作了,亲爱的。”
电话那头传来空洞的沉默,仿佛他们之间隔着一条隧道。
“多丽丝?你在听吗,亲爱的?”
“我在,乔,”她的声音平淡,毫无感情,“你在哪儿?”
“在阿拉斯加法利的一家汽车旅馆。我找到工作了,多丽丝。”
“你为什么离开康复中心,乔?”她没理会丈夫找到工作的消息。
“因为我痊愈了,亲爱的,”他兴奋地回答,“痊愈了就不用再待在康复中心了。我戒酒了,多丽丝。永远戒了。”
“你找到什么工作了?”她终于问道。
“狩猎监督员。为诺姆的一家大型狩猎探险公司工作。有个年轻人在偷猎动物。我抓到他就能得到2万美元。”
抓到他?他脑子里闪过一个不安的念头。阿克斯顿先生雇用他可不仅仅是抓到偷猎者。
凯尔把这个麻烦的念头抛到脑后,“我应该在两周之内就能完成任务,然后回家。真希望能回到亚利桑那的阳光下。嘿,今年我们可以过个欢乐的圣诞节了!”
“还有很多账单要付,”多丽丝说,“我自己付了一些。我现在有工作了,乔。”
“工作?”凯尔疑惑地问,“做什么?在哪儿?”多丽丝一生中从未工作过一天。
“嗯,我在亨利·爱德华兹的公司工作。”
凯尔皱起了眉头。亨利·爱德华兹是他们的保险代理人。有几次爱德华兹来到他们的活动房屋,乔注意到这家伙时不时会偷瞄一下多丽丝丰满的胸部。
“我必须做点什么,乔,”多丽丝辩解道,“债主每天都来要账。亨利——爱德华兹先生——和他们制订了还款计划,这样他们就不会再来烦我了。他还给了我一份工作。他一直很友善,帮了很多忙。”
哼,我敢打赌他很友善,凯尔心想。
“至于你戒酒了,我为你高兴,乔。我只是希望这次你能坚持下去。但至于你回家,说实话,乔,我得好好想想。过去几年有很多不好的回忆。”
“我明白了。”凯尔紧绷着下巴,“那我现在怎么办,多丽丝?”
“你过几天再打给我,乔。让我想想我真的希望我们能做朋友,不管怎样。”
最后这句话让他感觉腹部被人猛踢了一脚。“好吧,我会的,多丽丝。过几天我再打给你,不管我在哪儿。”
“那好吧,乔。再见。”
挂断电话后,乔·凯尔心想,幸好手边没有酒瓶。
罗伊·桑德沿着积雪覆盖的小路走向哥哥罗杰租的牧场房子,这时两个侄女跑出来迎接他。罗伊盯着她们,既高兴又难以置信。艾米丽16岁,伊迪丝14岁。他最后一次入狱时,她们还是小孩子,现在已经是少女了,穿着毛衣和牛仔裤,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我简直认不出你们来了,”当她们亲吻他、拥抱他时,罗伊说,“你们都长这么高了。”他已经四年多没见过她们了;嫂子达琳拒绝让罗杰带女儿们去监狱探望他。“我不想让我的女儿被一屋子的囚犯盯着。”她摆出这样的理由。
在回屋的路上,艾米丽和伊迪丝每人挽着他的一只胳膊,抛出一个接一个问题。
“这次监狱生活怎么样,罗伊叔叔?”
“还不错,”他撒谎道,“我想我越来越适应了。”
“这次你被关禁闭了吗?”
“只有一次,”他承认,“在院子里打架对方先挑起的。”
达琳在门廊上等着。她的臀部更宽了,双下巴也越来越明显,只是眼神没变,仍然非常冷漠。她没有笑。她从来不对罗伊笑。
“你好,罗伊。”
“达琳。”他点点头,笨拙地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主要是为了侄女们。越过她的肩膀,他看到门廊后面站着侄子丹尼,这个10岁男孩患有严重的自闭症。“嘿,小东西,”罗伊高兴地说,绕过嫂子,蹲在他面前,“你还记得罗伊叔叔吗?”
男孩盯着他,毫无兴趣,然后转身走开了。
“他对大多数人都是这样。”达琳说。
罗伊站起身,“罗杰在哪儿?”
“在关挤奶棚,天快黑了。”
罗伊转向艾米丽,“帮我把纸箱搬进屋,好吗,宝贝?”
丹尼回到屋内,站在音响前,似乎被音乐迷住了。“这是他在世界上唯一在乎的东西,”达琳说,“他会这样站上几个小时。”
“在他发现音乐之前,”伊迪丝说,“他唯一的乐趣就是用头撞墙。”
达琳恼怒地看了小女儿一眼,“现在安克雷奇有一所面向自闭症儿童的学校,叫马金森研究所。我们去年春天带丹尼去那里做了评估。罗杰告诉你了吗?”
“没有。”罗杰每个月来看他一次,但每次都说不了几句话。罗伊和哥哥相差8岁,性格也截然不同。罗杰性情温和,罗伊则脾气火暴;罗杰有家庭,必须考虑未来,罗伊则无法忘记过去;罗杰严格遵守每一条规则和法律,但罗伊内心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总是审视一切是否公平。兄弟俩彼此相爱,更是相互尊重。
“马金森研究所说丹尼可以得到帮助。”
达琳见艾米丽抱着罗伊的纸箱走过来,就说,“艾米丽,你来解释吧。”
“丹尼患有—种叫作‘婴儿自闭症’的病,”艾米丽像个小大人一样告诉罗伊,“他的感官知觉扭曲了。这导致他在语言、学习和行为模式上存在困难。马金森研究所雇用了精神病学家、心理学家、神经学家、语言治疗师和一批训练有素的行为顾问。他们接收来自阿拉斯加各地甚至加拿大的孩子,根据每个孩子的情况教他们如何利用自身扭曲的感知。对于丹尼,他们会从教他音乐开始。马金森研究所的评估说,他可能在几周内就能成为一名出色的钢琴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