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半诗书 一半烟火
作者: 蔡忠海我和妻子相识于28年前,在一个自考辅导班上,我俩是同桌。偶尔闲聊,她问我:“你夫人在哪儿工作?”我回答:“我也不晓得……”话音刚落,我俩相视而笑。这一笑,便从青春年少笑到了霜染鬓角。
妻子嫁给我时,连菜刀都握不稳。岳父是抗美援朝老兵,岳母是下放知青,妻子在姊妹三人中排行老二,做姑娘时家务多由母亲、姐姐操持,她极少动手。我呢,每日里伏案“爬格子”,两只手只会翻书。婚后头几年,我俩全靠同城的大姨姐帮衬,才没有乱了阵脚。
谁能想到,眉眼温柔的妻子,竟有股子硬气。国企改制那年,她凭借自学的财会专业应聘到一家房地产公司担任出纳,后来又跳槽到一家印刷厂担任主管会计。再后来,她又突然从印刷厂辞职,到一家会计师事务所挑战自我。小城资源稀少,竞争激烈,业务难做,一年后她孤身赴武汉寻找新机遇,每天天不亮出门去上班,晚上踩着星光回家,脚掌磨出了硬茧,也从未喊过一声累。两年后,她带着4岁的女儿在省城扎下根,开公司、购房买车,后来又送女儿出国留学。等我调到武汉时,她早已用一副肩膀担起了半个家庭。
妻子到武汉几年后,大姨姐和小姨子两家也相继迁到武汉。大姨姐家与我家在同一个小区,小姨子家也住得不太远,我家的家务仍多由大姨姐操持。
新冠疫情那几年,妻子公司回款难,陷入困境。一天半夜,我见她坐在床边发呆,鬓角新添的白发在灯光下格外醒目。后来她加入心理教练平台学习,双休日亦不得闲。彼时大姨姐家孩子备战高考,无暇顾及我家,于是我系上围裙接过了家务重担。
初掌厨时,菜刀使得生疏,土豆丝切得粗细不均,炒青菜常常煳锅。经过不断操练,我渐渐得心应手,能在半小时内变着花样做出两菜一汤:先焖上一锅白萝卜烧五花肉,待香气弥漫时,择洗蛾眉豆;等鱼块在锅中煎得金黄时,冬瓜皮蛋瘦肉汤恰好炖得乳白。妻子尝过我自创的汤菜,笑言比餐馆做的还鲜。我这时方悟,灶台与书桌原是相通的—一切皆需静心琢磨、大胆尝试,方能在烟火与墨香间寻得生活的真意。
如今我竟爱上了做家务。写稿倦了,便去厨房转转,听油锅里嗞嗞作响,看蒸汽蒙白玻璃窗。手中择菜,心里的思路反倒更加清晰。妻子夸菜香,女儿笑我是“被写作耽误的大厨”,这时感觉餐桌旁的灯光暖如春日的朝阳,锅碗瓢盆的碰撞声都成了生活的和弦。
前日翻到木心的《从前慢》,忽然就想起我们的半生。她在职场披荆斩棘,我在文字里深耕细作,看似各奔东西,却在柴米油盐里紧紧相依。她忙碌时,我炖好热汤等她;我伏案时,她悄悄为我添上热茶。这日子,虽然平平淡淡,却如溪水潺潺。一碗汤的温度,一盏茶的深情,让岁月暖透。
汪曾祺说:“四方食事,不过一碗人间烟火。”在我家,这烟火里飘着墨香。厨房砧板上的葱花,书房窗台上的栀子;她耳机里的心理课,我稿纸上的文字;偶尔抬头相望,眼中皆有星光闪烁。烟火是现世安稳,诗书是精神远方,二者交融,才是完整人间。
年过半百,越发懂得“一半”的深意。一半给生活的烟火,一半给心灵的诗书;一半在厨房的烟火气里,一半在书房的墨香中。此刻,她在书桌前翻账本,我在厨房里炖老汤,夕阳透过窗棂,将我们的影子拉得老长。这“一半一半”的日子,便是最好的人间——烟火里种玫瑰,诗行里藏春秋。
【编辑:冯士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