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娘子与叛逆儿:致敬蛮好的人生
作者: 晓云2025年5月,张利湘展示她八年对抗帕金森症的励志视频冲上热搜,网友纷纷喊她铁娘子。她这个抗击帕金森的铁娘子,是儿子亲手炼成的。
颤颤巍巍:当金牌妈撞上叛逆儿
张利湘是个女强人。每天早上,她妆容精致、衣着光鲜地出门,在邻居宝妈们羡慕的目光中噔噔噔去停车场。
但在她闪亮的人生里,儿子总令她头疼。
张利湘1973年出生在河南省小县城的农村。在郑州读中专时,她认识了同学海军。毕业后,她考回老家体制内上班,海军在郑州水利检测局上班,之后他们结了婚。2000年,他们的儿子昊轩出生。为照顾儿子和年迈的公婆,张利湘辞职来了郑州,成了家庭主妇。
张利湘想外出搞钱搞事业,实现自己的价值,也帮丈夫分担养家的压力。2006年,昊轩上了小学,张利湘迫不及待地回了职场。为方便接送孩子,她无奈做了保险业务员。刚入行,她没资源没人脉,出不了业绩被领导训话,还没有收入。海军劝她辞职回家,她不干。
张利湘很要强,接送儿子的路上,她将儿子当客户来训练话术。送完儿子,她就去扫街,一连走烂了五双鞋后,工作终于有了起色。一年后,她组建了团队。几年下来,张利湘不仅改变了家中经济窘迫的局面,买房买车,还请了保姆照顾老人。
因为家庭经济原因,张利湘只念了中专。事业有成后,她渴望儿子考重点大学,将来找个轻松体面的工作,可昊轩偏偏不如她的意。
有一天,张利湘参加公司的表彰大会。途中,班级群里,老师发布了期末考试成绩。张利湘瞅了一眼,两眼一黑,昊轩数学才考了70多分。她当即开车去学校找老师,才知道儿子竟偷懒不交作业。晚上,她虎着脸让昊轩写了保证书——凡没完成作业被老师投诉,就取消周末玩游戏的时间。
张利湘鸡娃和事业两手抓,母子关系一度很紧张。昊轩上初二后,进入叛逆期,对成绩、排名都无所谓,对妈妈的要求和规矩,他“不听指挥”。
有天晚上,又到了写作业的时间,张利湘几次喊昊轩写作业:“考试要考好,就得多刷题。”昊轩捧着本杂书看得正带劲,头都没抬:“刷那么多题,考满分又怎样?还不如多看点书长点见识!”张利湘被噎住:“考不上大学怎么办?一堆歪理!”
张利湘说一句,昊轩回一句,再多说两句,他就炸毛。这不省心的娃,没少让张利湘怄气。
即将中考,昊轩还因为书写不认真接二连三丢分,气得张利湘对着他一顿数落。她越说越气,左手左腿开始颤抖。
张利湘以为又是被儿子气的,可第二天醒来,左手依然颤颤巍巍。那天,有大客户要见,张利湘做了几次深呼吸后,打扮一新,踩着高跟出了门。
从这之后,张利湘的左手时不时发颤。工作压力大,又要操心儿子中考的事,张利湘无暇顾及。直到有一天,她的左手连漱口杯都拿不住了,她自嘲道:“我这么早就更年期了吗?”
昊轩上了高中,住校。张利湘松了一口气,终于不用对着这个成天气她的娃了。
张利湘的事业顺风顺水,每天一睁眼就有客户在等着她。2017年年底,她斩获业内奖项,事业再上新台阶。但她还没来得及高兴,班主任联系她,说昊轩又上了班级批评榜单。
午休时间,昊轩不在宿舍休息,跑去走读生专用的自修室,被人投诉了。看到这行字,张利湘头皮一紧:“上周你才因头发偏长被点名批评,做好你的本分有那么难吗?”
昊轩不服,慢条斯理跟妈妈讲道理:“我头发真不算长,在可剪可不剪的范围内,硬是被老师强行上了黑名单。你们大人恨不能我们个个整齐划一,像花坛里的冬青一样,没劲!”
“你还有理了?老师和家长不都是为了你好……好吗……”张利湘气急,说话都不利索了。她一口气没上来,左侧身躯抖得厉害,手机差点溜到地板上。她去医院一检查,被诊断为帕金森症。
破除病耻:坚韧母子携手逆袭
张利湘对帕金森症并不陌生。这是一种常见的老年神经系统退行性疾病,目前无法治愈,只能控制,被称为“不死癌症”。“这是老年病,我年轻着呢。”从小身体就好的她,不认可这份诊断。
半年后,张利湘左小腿肌肉有些萎缩,左手因为颤抖,系鞋带都成了问题。海军带她去北京,连续在三家权威医院做检查,诊断结果都是帕金森症,要服药控制病情。
张利湘跟海军商量,她得病这个事,不允许第三人知道。此后,每次见客户前,她要花更多时间来化妆,搭配服饰,打扮得比从前更加精致,生怕大客户发现她的异样。
药物副作用大,张利湘服药后头晕,便秘,失眠,很影响精神状态,她干脆停了药,选择耳穴贴、针灸等保守治疗。家人问起,她就说是中医减肥。
左手不听使唤,扣扣子都成了巨大的挑战。这天,张利湘刚坐在换鞋凳上准备穿鞋出门,昊轩悄无声息地蹲下身,快速帮她穿好鞋。张利湘有些愣神,只听见昊轩温柔地说:“妈,你这样费劲,就不要上班了吧。”
张利湘心里一惊,儿子还是知道她得病了。她强装镇定:“妈没事……我的责任还没完成,等你大学毕业能自立了,我就退休。”昊轩没再作声,目送她踩着高跟鞋踏出家门。
为保持好的精神状态和身体机能,张利湘每天早早起床给自己做按摩,进行运动,从不间断。海军卖了市区的住房,花光所有积蓄在郊县买了一处带花园的别墅,为张利湘开辟了运动房,又在小院种满花,让她按摩锻炼,舒缓情绪。
可张利湘的病情还是恶化了,左手指和左脚趾发生蜷曲,行走不便。瘫痪,似乎就在眼前。一想到自己的身体将被困住,给亲友和儿子带去负担,张利湘想死的心都有了。
有一天,张利湘在整理儿子书桌时,看到了儿子的日记:“妈妈生重病都没有放弃工作,我怎么能轻易放弃自己呢!”张利湘哭了,她必须好好锻炼,好好活着,一定要看着儿子健康快乐地长大,结婚生子。分数和重点高校,没有那么重要。
昊轩一夜长大,学习成绩持续上升,模拟考试,他一下前进了三四百名,给了张利湘一个大大的惊喜。昊轩时刻叮嘱她要多吃营养丰富的食物。张利湘不爱吃鸡蛋,他就剥开鸡蛋,拿掉蛋黄:“不吃蛋黄,那就吃蛋白吧。”张利湘要出门,昊轩扶着她的左腿,协助她穿鞋袜。
因脚抬不起来,张利湘走路姿势异常。有一天,姐姐发现了她的异样。张利湘撒谎来搪塞姐姐,被昊轩当场拆台:“姨妈,你别听我妈胡说。她生病了,很严重,又不肯吃药,一直硬扛着好久了。”
张利湘瞪着儿子:“就你大嘴巴!”昊轩也来气了:“你刻意隐瞒病情,就是病耻感作祟。你自己都没有真正地接纳它,怎么可能好呢?你要试着与疾病交朋友,才能更好地对抗疾病。”儿子的话,直戳张利湘的心窝,她无话可说。
不久后,张利湘左腿不能走路了,昊轩当即带她去北京就医。听闻妈妈病情恶化是因长期不吃药控制导致的,昊轩当即打来一杯水,把药片递到妈妈跟前,看着她将药吞了下去。药效上来,她的手不抖了,左脚也灵便了些。
从北京回来后,昊轩说出了心底话:“妈妈,你之前靠化妆打扮隐藏身体的颤抖,活得像个‘双面人’,一定很累吧。其实,你越精致,我越心疼。像现在这样就挺好的。”在昊轩的监督下,张利湘每天按时吃药,慢慢地,她接受了药物治疗。
听说小针刀可帮助神经恢复活力,张利湘做了小针刀治疗。钉子般大小的钢针戳进身体,鲜血直飙,她硬是一声没吭。海军不忍心,让医生停手,她却摇手,示意医生继续。
做完治疗后,张利湘坚持每天五点起床练习八段锦和瑜伽。瑜伽垫湿了干干了又湿,她蜷曲的脚趾也一点点重新张开,左小腿肌肉萎缩得到控制,左腿恢复了部分行走能力。
她依然每天打扮得体地出门工作。出门前,她先吃药,保证左腿与左手能在药效内让外人看不出异常。昊轩也受妈妈的感染,在高中最后一年,成绩一路逆袭。2018年高考,他考入中原工业学院念他心仪的播音主持专业。
昊轩读大学期间,参加了大大小小的主持人大赛,拿了许多奖。张利湘受儿子鼓舞,疫情期间,在市场低迷的情况下,凭借出色表现再创事业高峰。与此同时,昊轩收到澳大利亚和马来西亚名校的Offer。为方便探望妈妈,他选择去马来西亚读研。
春暖花开:致敬蛮好的人生
2024年,张利湘退休了。昊轩劝她在家好好享受退休生活。她担心瘫痪迟早会到来,决定趁状态不错,做自媒体,哪怕退休后的日子,也要过得有意义。
张利湘研究摄影,报班学习剪辑和做账号,分享自己被花朵包围的退休生活。零星的点赞都能让她激动半天。但几个月下来,根本没几个人看。
她忍不住向儿子吐槽。昊轩打开妈妈的账号,才看了置顶的三个视频就不住摇头:“你得从受众的方向考虑——别人看了你的视频能获得什么知识或者情绪价值呢?”
张利湘犯了难:“可我一中专毕业的退休阿姨,能给大家带去什么呢?”儿子盯着妈妈,眼前一亮:“要不,讲讲这些年你是如何对抗帕金森、保持良好状态的?这就能帮到有需要的人呀。”
“在网上讲这个?那全世界的人不都知道我得了这个病……”张利湘迟疑了。“妈,还没彻底接纳这个病?”昊轩严肃起来。
这么多年,人前人后,她永远都是精致的,得体的。背后的不堪和疼痛,没必要嚷嚷得全网陌生人都知道。可儿子的话,也有道理。她特意去询问闺蜜的意见,闺蜜的看法跟昊轩的一样。
回家的路上,张利湘想了很多。突然,脑海里闪过一道光,她当即在手机里编辑了一段文案。到家后,她挑选了几张图片,编辑成视频,配上手机里的文案,深吸一口气,摁下发布键。那一刻,一直以来堵在喉咙里的不可名状的东西,瞬间消散了。
很快,账号点赞量暴涨,评论区满是鼓励和祝福。“姐姐,你说的我都懂,我就是这么过来的,原来这个病还可以像你这样如此优雅呀!”“我刚确诊,正生无可恋。看到你,我感觉有希望了。”张利湘读着这些留言,眼角发酸,心被填得满满当当。
“妈,要打动人,就得有干货,能利他且十分真诚。”张利湘记着儿子的话,开始在账号上科普帕金森相关的知识,分享患病后的感受,总结对抗病情的有效办法和患病后的心理疏导……张利湘的账号很快就吸引了大批病友和病友家属。
昊轩再三建议妈妈开直播。张利湘很犹豫:“我怕一紧张手和腿会发抖。”昊轩鼓励道:“只有你自己彻底放下了,不怕在人前发抖,才能劝病友们真正卸下病耻感。”张利湘觉得有理:“是呢,这都抱团了,抖就抖呗。”
张利湘搭建了粉丝群,每天早上五点半准时开直播,带着大家一起吐纳呼吸,打八段锦,练瑜伽。慢慢地,有群友反映,身体比从前灵便了些。更多群友反馈,情绪慢慢变得平稳了,不再怨天怼地。
曾经,张利湘后背僵化,被称为钢筋背。她自创了毛巾操,每天练习,硬是将钢筋背练得能灵活翻身。她在线上带练毛巾操,一天不落,整整三个月,有37个病友的身体灵活度明显提高。
原来,颤抖不只是帕金森症的标签,也可以变成勋章。更令张利湘欣慰的是,她和海军去北京做检查,医生都不敢相信手上的CT报告和几年前的竟然是同一个人。
2025年春节期间,张利湘一家三口围坐在一起看春晚。王菲登台,情深吟唱一首《世界赠予我的》,张利湘一听,大哭起来。一场病,一场空,何其幸运,她拥有时刻站在她身边的丈夫,拥有爱读书、早早帮她点破心结的儿子。
2025年2月,昊轩给张利湘带来好消息:“妈,我在准备论文,马上就要毕业了,你们不用再给我生活费了。对了,我有女朋友了,我们打算明年结婚,让你早日抱孙子。”张利湘故意打趣儿子:“我可能没法在家帮忙带孙子,我想做好自媒体,帮助更多有需要的人。”
2025年5月,昊轩顺利毕业回国。母亲节那天,他给妈妈送来一盆沙漠玫瑰:“一看这花的花语觉得符合你,就毫不犹豫地买了下来。知道你干劲十足,但也要劳逸结合。”看着恣意盛开的鲜花,张利湘笑得灿烂。
编辑/张亚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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