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落之吻

【一】

闷热的午后，阳光像融化的黄油，黏在图书馆的橡木书架上。程雨晴踮起脚尖去够顶层那本《徽派建筑美学》，几番触碰不得后，她感觉到，有人已站在身后。

下一秒，一只骨节修长的手，已替她将书抽了出来。“建筑系许明远。”他的身上总有着木质铅笔的味道。这样的相识，像一场缓慢的化学反应，之后便是时常“偶遇”。

图书馆的角落，也成了他们心照不宣的秘密基地，许明远画建筑草图时眉头微蹙，会无意识地咬住下唇。程雨晴写诗时喜欢转笔，有次钢笔甩出的墨点滴在他的素描本上，他就着那滴墨，画成了一扇圆窗。

整个梅雨季节的自习教室，许明远会变魔术般从背包里抽出一把黑色雨伞，约她共伞归去，伞面总是倾向程雨晴那边，等走到食堂时，他的左肩已经湿透。

有次雨特别大，许明远的手臂贴着她的肩膀，程雨晴心跳瞬间快得不像话。许明远突然说：“你头发上有片花瓣。”他的手指轻轻掠过她的鬓角，那一刻，程雨晴都能感觉到面颊耳后腾起的热度。

不久后的深夜，被论文卡住思维的程雨晴，心烦意乱地发了条朋友圈：“何日得脱樊笼去。”配图是凌乱的书桌。几分钟后，许明远发来一首英文歌曲。戴上耳机，舒缓的乐声传来，程雨晴心头的烦郁竟一扫而空。

此后，程雨晴总能在落寞的午夜收到许明远发来的歌曲。她把这些歌存在一个叫“砖瓦”的文件夹里，心烦意乱的时候就会循环播放。

暑假前最后一场考试结束，许明远约程雨晴去市美术馆看展。在一个装置艺术展品前，许明远突然凑近程雨晴：“知道吗？你现在的表情和看《建筑构造》时一模一样。”

“什么表情？”程雨晴下意识摸自己的脸。“像被塞了满嘴柠檬糖。又酸又不得不咽下去。”程雨晴涨得满脸通红，“其实，我没那么喜欢建筑，只是为了……”不等她说完，许明远笑道：“但是，我是真的喜欢你写的诗。”他炽烈的眼神，让程雨晴有种不真实的眩晕感。

【二】

大四的春天，建筑系最后一次集体采风，目的地是皖南。消息发布后，许明远给程雨晴发微信：“可以跨系报名，你要一起去吗？南屏有家酒酿圆子，甜度刚好是你喜欢的。”嗜甜如命的程雨晴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出发前，程雨晴去了趟手工艺品店，选了蓝灰相间的棉线，跟着教程学编手链。第一版太松，第二版花样错了，第三版终于成型时，她的指尖被线勒出红痕。

宏村的清晨，四处飘着炊烟，如诗如画。程雨晴拿着笔写生，身旁的许明远在勾勒马头墙的飞檐。突然，一个长发女孩走到他们身后，纤细的手指指着图纸上的某处：“构图不对。”说完，长发轻垂在许明远的肩头。

程雨晴知道，这是建筑系公认的才女林嘉怡。两人之间陡然多了一个人，程雨晴觉得很不自在，刚想起身离开，一双有力的手拽住了她的手腕。“程同学觉得这图有问题吗？”许明远侧过头看她，睫毛上沾着阳光碎屑。程雨晴只能硬着头皮看着图纸，小声说：“我觉得挺好，像一扇要飞起来的月亮门。”林嘉怡轻笑：“文学院果然浪漫。”顿时周围一阵哄笑。

此后几天，程雨晴没有再看到许明远。临行前一晚，程雨晴独自坐在民宿天井里，看着月光把青石板洗得发亮。许明远拿着两罐冰啤酒过来，“林嘉怡只是同学。”他突然说，“她父亲是我导师。”

程雨晴心里一阵轻松，嘴上却不依不饶，“关我什么事？”许明远用啤酒罐轻碰她：“明天我带你去吃酒酿圆子，就我们两个。”程雨晴的眼睛笑成一弯月牙。他们刚走到巷口，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许明远拉着她躲进祠堂的屋檐下，水帘从瓦当边缘垂落。

程雨晴摸了摸口袋里的手链，定神道：“有件事，我想告诉你。”话未说完，许明远的头已经缓缓低下。程雨晴的心都要蹦出来了，暗想：只要他吻了我，我就向他表白。然而，就在这迟疑瞬间——“许明远！”林嘉怡的喊声刺破雨幕，“测绘数据有问题！导师在找你！”

许明远犹豫了一秒，转身冲进雨里。程雨晴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模糊。

【三】

那晚，雨停时已是深夜，程雨晴独自走回民宿。第二天，程雨晴有些发烧，室友去找许明远，却带回来一张便条：“学校临时有事，你手机关机，我和林嘉怡需要坐早班车回去。”寥寥数语，程雨晴泪如雨下。

程雨晴和大部队返校时，许明远已远赴深圳实习。整个院系，只有他和林嘉怡获得了这样的机会，据说是林教授昔日同窗的关系。此后，程雨晴给他发微信，鲜少能及时回复，深夜偶尔的问候，也被各种图纸、报表变得支离破碎。不久，程雨晴去了上海，她全身心投入工作。

最后一次返校，程雨晴把校园里面每一个地方都走了一遍。临行前，她把那条精心编织的手链，夹在了初见时图书馆顶层的《徽派建筑美学》里，缘起的地点还是成了终点。

六年后，上海的雨季姗姗来迟，程雨晴在上海书展的活动上，已是新锐诗人的身份。最后一场签售的尾声，一个久违的声音传来：“能否给我签个名？”程雨晴猛地抬头，熟悉却又陌生的脸映入眼帘，是许明远。许明远笑着说：“来上海出差，到书城来买些资料。居然能遇上你签售，祝贺你。”

氤氲的咖啡香气里，许明远告诉她，自己将在两个月后结婚，妻子也是一个喜欢文学的女孩。程雨晴微笑着，只有微颤的双手暴露出难以遮掩的心情。

那晚，程雨晴的心绪久久无法平复，她翻出已经很旧的U盘，插进电脑，点开那个命名为“砖瓦”的文件夹，把里面的歌曲一一点开，在歌声里告别过去。听完所有的歌曲，她莫名地看了看文件夹里的歌单表，顿时，如晴天霹雳！那些歌单首字母连接起来竟是：我喜欢你，程雨晴！那一刻，窗外的雨停了，夜空难得有些许星星。她想起皖南那晚未落的吻，恍如隔世。原来曾经的她，并不是一个人的单曲循环。

编辑/吕晓娜

10485343@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