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一个女人的回忆（八首）

扔 伞

那站在宿舍楼前避雨的鹏飞

呼唤三楼的舍友朝他扔伞

伞扔下来了，掉地上摔坏了

这一刻怎么突然陷入了沉默

扔伞为鹏飞带来了愤怒

扔伞为舍友带来了尴尬

扔伞也为我带来一个笑料

在我和女友讲述的故事中

电影里，007往黑夜的街道上扔伞

伞柄插入反派的胸口，迎来死亡

眼前，一个小女孩也向我扔伞

我的胸口仿佛碎裂，迎来了沉默

扔伞，它为世界带来了一种动作

扔伞，它为我带来了一种回忆

月 亮

在夜里你不止一次看到过月亮

你不止一次仰望过然后低下头

看水井里的月亮像雾气里传来空泛的笛声

像你突然发现一个念想永远的走了

月亮有时也住着心上人

她在月亮上面还是月光下面？

瞧，吴刚还在月亮上永恒地伐着桂树呢

他诅咒时间崩成碎末，为了短暂的悲欢离合

月亮有时那么遥远让人感到拒绝

像被失手打碎的冷冰冰的瓷器

在古代，月亮是可以走进的宇宙飞船

瘦一点的月亮甚至“能将外套挂到月牙上”

但偶尔，我会梦见和田的月亮

她颤巍巍地漂浮在昆仑山边

照耀在二十三岁的少女身上

（她想起了一件事还是一个人？）

那样的金黄、透明，毫无声响

记 住

初秋读《雪国》中的一页

突来的寒冷需要被记住

隆冬黑铁天集体的晨跑

无论为了什么，也被我记住

大巴扎门口顽皮的小孩

他的一句话有多少细节？

我想念那张说话的嘴

却忘了另一张亲吻的嘴

谁说的？记忆常常不关乎爱恨

不关乎惊心的宏大场景

雨夜楼梯间突来的闪光

它和彻夜长谈哪个更深刻？

你懂吗？任何人的一生都无意义

其中一些事情很难被理解：

如果我辜负了那么多回忆

为什么这些却被我记住

山 居

他们做着夏天的事

洗衣，收稻，酗酒，乘凉

我在小书桌前，急躁至冷却

日复一日，重叠我的无用

雷雨交加的傍晚，场景变了

有人被大风刮跑，燕子轻盈如南宋

千里之外，一个害羞而慵懒的

姑娘，正想象着：咬另一个人的嘴唇

十 月

“你将去往哪里？你会带上我吗？”

对于我的期许，你沉默的时间够长

十月枯黄的大地像一把破旧躺椅

葡萄坠落其中，我害怕这种寂静

这世上，人们关心的是，股票、战争，未来的原野

我不明白，在你身边，也是同样如此吗？

你看，我有另一种收获。比如：对于时间，对于

那些古老的记忆，我们虔诚忍受，而不必问：为何

衬 衫

我忽然很想穿衬衫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

我觉得衬衫简单，干净、稳重

纽扣系紧了人的灵魂

记得有一次，我偷偷穿上了一件

那是很小的时候，那时的我

渴望，急迫，和衬衫不同

我总感到别扭，难以进入。

于是连忙脱掉了它

此后再没有穿过

多少年的时光啊，大千世界我忙于领受

忙于遗忘或忽略，像衬衫这样简单的事物

终于命运指引我到了这么一天

我开始注意日历和节气

日历上说，今年是寡妇年，没有春天

那么刚好，一如流逝着的生命也没有什么期待

我身体衰老的速度已难以跟上心神的疲倦

仿佛世界已浓缩成了一件衬衫

再不像往常的疯狂，热切，溢于言表

我可以安心下来，穿一穿它

很难说好还是不好：我变了

宝拉的梦想

妈妈，我想要去学裁缝

看电影，在意大利的乡下

爱上一个好男人

度过清清爽爽的一生

我会织很多衣裳，很多布鞋

献给我乖乖的儿女

除此以外，再不奢求更多

妈妈，让我自私一些，勇敢一些

让我流泪只为我自己：

一个生活的学徒

一个逐爱的女人

桥

我逢见课本里隋朝的赵州桥

它带有28个单孔弧形石拱

我沉思泰州白马镇乡下的石桥

它留有我少年时代古中国的美感

柳永，你歌唱南宋集市的烟柳画桥

也在灞桥送别时从柳树上折一枝柳

从此，我模仿你多情伤离别的样子

其实就是走上一座桥的样子

桥总带有一种凉快的哀意

它随着关于她的记忆回返

我目睹午后四点，幽深碧绿的江上

索桥像她戏耍着的秋千摇晃

与水并是流——桥上她的笑貌。

“瞎子过桥没有你过得慢哩！”

谢谢江南，你忍耐了那么多小桥流水

谢谢张枣，你“开花，并穿越信誓的拱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