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音
作者: 哑石世事翻涌,母亲离世八年多了。
小区里一对母女,小囡囡还不会
说话,只无意识吐出“妈妈”
二字。旁侧,我掰指头算算,
已三千多天了,具体讲,已经
两亿五千九百二十多万秒,
自己喉咙,再也没有在一个活人
面前喊出过“妈妈”一词。
仅仅一秒,就可吐出的词。
儿子,永远,还是儿子。
但这么久了,我的声带,已经
无意间荒疏了这发声模式。
喉节上,由此荒出一种锈迹,
一种渗透进泥土的锈迹。
这个世界上,那有着不可更改
对象的吐气,“深遁”了;
无人仔细解释这“崩断”的含义。
我,身上爬满各种样式的枯藤,
海水体内,某种宽阔悲伤的
白鲸,从极其隐秘的角度,负重潜行。
(选自本刊2025年第三期“首推诗人”栏目)
莱明品读:
我们从出生开始,就在不停地练习发音。“妈妈”,这个人类语言中最温暖、最原始的音节,也许是我们大多数人学会说出的第一个音,但在哑石《发音》这首诗里,却已成为一个被时间强行“荒疏”了的发声模式。
诗人将一个普遍的人类经验(丧母之痛),聚焦于日常生活中一个最微小、最具体的动作失能(无法再喊“妈妈”)上。三千多天(约八年)的时光,被诗人精确地换算成“两亿五千九百二十多万秒”,而每一个数字背后,都是对“荒疏发声”的无声见证,都在加深喉结上“一种渗透进泥土的锈迹”。
作为读者,能够感受到一种厚重的悲伤——不是忘记,而是“肌肉记忆”被沉默缓慢地锈蚀;不是无法发声,而是失去了表达的客体,因为能接收这声“妈妈”呼唤的人永远缺席了。随之而来的,是“儿子”身份的无处安置,只能像“身上爬满各种样式的枯藤”的白鲸,“隐秘地负重潜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