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利·柯林斯诗选

作者: [美]比利·柯林斯 黄宗英 / 译

主持人语:

比利·柯林斯是当代美国桂冠诗人,他的诗作基于日常生活,看似简单明快,实则不乏隐喻、意味深长,同时其朗诵极富感染力,深受读者欢迎,因此常被认为是当代的罗伯特·弗罗斯特。本组诗作译自他2024年的最新诗集《水呀,水呀》(Water, Water),译者黄宗英谙熟美国文化和诗歌传统,其翻译严谨考究,费了不少心力,从注释中可见一斑。(汪剑钊)

冬天琐事

大致花了两个小时一片雪花才从一朵云飘落到地上。

──摘自《琐事宝典》

大致花了两个小时

一片雪花才会

从一朵云飘落到地上,

我们好不容易回到了家,

跺去靴子上的积雪,

在杂物间里抖落外套上的雪花,

然后添了柴把炉火拨旺,

打开一瓶酒——

我想是一瓶俄勒冈红酒——

热了热昨晚剩下的白豆汤,

我们用汤匙舀起来,

就在火花飞溅的炉边坐下,

吃完了我们把碗收拾

到厨房,然后打开

一个装满筹码的镶饰木匣

唰地摊开一副全新的牌,

你洗牌,我切牌,

房子跟着暖和起来,

你随手押了个小注

亮出一张红桃J

我跟我的9盯着你

正当那片独一的雪花

无声地飘落

到佛蒙特茫茫黑夜的瞬间。

止咳糖

我和我的朋友尼尔站在坦帕湾赛马场

赛前鞍具着装场的围场边上。

赛马正在备鞍

骑手们身穿彩衣,踱步调整,

我们听着驯马师布伦达在

讲解马儿陷入麻烦的可能。

赛马独处马厩时

经常喜欢背靠地上仰躺着

伸伸它的腰肢或蹭蹭痒痒,

然后突然翻身,结果把脚

卡在一个木板的缝隙中间。

被自身的重量死死地卡住

太重了死活无法自己挣脱,

马儿恐慌,容易伤到自身,

该做的就是让它安静下来

布伦达带着波士顿口音说,

然后轻轻地给马套上龙头,

并且轻轻地托着马首转向

离开墙壁,让它重新站稳。

此时,骑手们已跨上马鞍

并引导赛马踏上软地赛道,

我忽然觉得人世多么幸运

能有像布伦达这样的达人,

知其所为,而且行其必当:

护士、消防员、眼科医生、领航舵手。

不久,我们三人倚栏而望,

赛道上骏马如虹奔袭而过,

大地轰鸣,发出阵阵微颤,

人声如浪,转眼赛马结束。

尼尔的赛马落伍终获第四,

我押注的小牝马“止咳糖”,

是倒数第二位冲过了终线。

但所有的赛马皆幸运满满

只因为这八匹骏马在终点

全都安然无恙,完好无损——

没有跌倒、受阻或者骨折,

无需布伦达或其他像她这

样的人忙前忙后施救帮忙。

晨 曲

我躺在床上,睁开一只眼睛

看着阴沉昏暗的早晨,

屋子里幽暗阴森如同拉金

晨觉诗中的那间屋子,

窗帘褶缝间透进的光,

灰暗得像惠斯勒的侧身母亲。

可一旦我拖上我的夏威夷拖鞋,

我就觉得一阵兴奋即将来临,

或许是因为碗里装着三个橙子,

或者是因为某个男子要去晨跑

身后紧跟着气喘吁吁的哈巴狗

正当我拉开前厅的百叶窗帘。

也许是那棵柠檬树

在累累果实的压迫下低头垂下

那是我仰泳时所能看到的景象,

或是高速公路上人人匆匆掠过的

哈丽特·塔布曼巨幅肖像

或是那天下午你在沙丘草丛中

指给我看的那只兔子的骸骨,

惊涛骇浪在远处猛烈地冲刷。

终究,这事或者那事

将让日子沿着另一个月的

平行轨道不断地滚动下去。

于是我们离开,星期三先生和我,

在曲折的弯道上滑行,挥手告别,

他将是未来每周的核心事件,

而我却又少了一天的活头——

像菲利普·拉金在床上猛然坐起,

独自惊吓,墙上日历燃成烈焰。

当男人爱上某物

一个深夜,在加州沙漠边缘

离我的住处不远的

一家路边旅馆里,

我偶遇珀西·斯莱奇的现场演唱。

我记得当晚他的嗓音攀升

至如此深信不疑的高度,

以至于我庆幸自己瞥见了

门外黄色霓虹灯牌上他的名字。

我一边静听,一边啜饮

默默地祝愿他一切安好

并将祝愿捎给他的太太

以及所有的小斯莱奇们

倘若他们恰好在他们身边。

多年之后,我住在佛罗里达,

我们有个修理下水道的管子工

他的名字叫林恩·哈默。

我总喜欢撮合陌生人相识,

可是林恩·哈默说

他从未听说过珀西·斯莱奇

随即扭头钻到水槽下方。

如今此类错失比比皆是,

比如我在一家

特色精致糕点店就感叹过:

“这可不是你祖母的咖啡馆!”

有位姑娘抬头瞥了我一眼,

仿佛我是来自另一个星球,

当然,我确实是来自外星,

假如往昔的时光能被当作

已在绕着太阳公转的星球。

包括我们这颗淡蓝的小星星,

它承载着你和我

以及芸芸众生,

还有那位歌手和管子工,

对了,还有那位咖啡师,或许还有她的祖母,

在极寒无垠的太空中划出一道椭圆形弧线。

“唯物无念。”

——威廉·卡洛斯·威廉斯

“物亦无念。”

——约翰·阿什贝利

那是一只中国瓷碗,

孤零零地放在一张小桌上,

靠近双扇对开门的法式大门,

在一个狭长房间的尽头。

这只碗让我回忆起我的母亲

因为它曾经属于她

而且那时她还在世。

后来在我有生之年

在我离世之前,

又有些别的东西让我想起

这只中国瓷碗和其他东西。

房间里有一种回声

因为房间是空的,除了这只碗,

一块蓝色的瑜伽垫,

一台美丽巨大的黑色钢琴,

外加一盏灯,灯座是一只猴子

头戴一块头巾

斜眼看着这整个场景。

然而,这一只中国瓷碗

此时此刻才是核心事物,

碗上有几幅手绘的图案

其中有许多花朵和小鸟——

有一只鸡冠尖锐的公鸡,

另一只拖着长长的尾巴

(我不得不弯下腰去看)

全用绿、红、白,甚至粉色绘成。

早 餐

当我仔细看了看那盒牛奶上

印着埃尔西奶牛的照片

悬在我盛牛奶麦片的碗上方,

我被她的甜蜜笑容所感动,

她的这一表情始终如一

即使她身处黑暗

紧闭的冰箱之中。

我的玉米片和浆果

此刻漂浮在埃尔西

慷慨的乳房提供的牛奶里,

而当我用勺子舀着吃时,

我寻想着究竟是谁编织了

那个环绕在她那无与伦比的

脖子上的雏菊花环。

无疑是农场上的某个人,

这个人一定是穿过一扇木门

才走进了这个牧场

并将花朵轻轻搭在

她多节的角上

而埃尔西低下她模样匀称的头。

这很可能是

某个女孩的手艺,

也许是农场主的女儿之一,

或许是个独生女。

可她现在何在?

是住在河边的小镇里

还是在高山上

或者是在海岸边?

此时此刻她又装扮哪头哞叫的小母牛呢?

闲逛者

林荫大道是沉思之地,

于是他傍晚出门闲逛,

只为更好地体验现代生活的危机。

我本想品味一下这种生活,

可不在巴黎,而在佛罗里达,

他那些鼓舞人心的景象无处可寻

尽管我已经发誓要漫无目的——

没有报刊亭或玻璃穹顶的拱廊,

没有裹着头巾的乞妇,

没有过街时按住帽子的女人,

没有身穿大衣、眉头紧锁酷似雨果的男人,

没有推着车叫卖水果或甜点的姑娘,

没有在街灯下徘徊打转的妓女,

没有流动人群的孤独,

那会让我陷入一种崭新的忧郁。

我只注意到一个看表的男人

且短暂思考了时间的流逝,

又见两位身着青柠绿与粉红的女士

思量着姐妹艺术的命运,

看着她们手挽着手踏进街道。

欧洲还有何用?我对着围巾咕哝

一个小男孩脚踩着滑板飞驰而过,

顿时把我抛入一场关于青春愚行

与我的生活持续疏离的幻想之中。

莫奈之谜

这些诗中任何一首

与其他诗都不同吗

他自言自语地问道,

雨声渐渐零落下来,

或它们都是同一首,

像干草垛一垛一垛

因垛草的时辰不同,

影子和色调也不同?

争吵后的清晨翻阅《艺术史》

霍珀的画中无人雀跃,

更不见白兔在屋里嬉闹

只见一位身穿薄衫的女子

独坐床沿并凝视旅馆的地板。

而博斯笔下众生难熬

不是在沸腾油锅中嚎叫

就是用长矛刺穿你的头颅

这些都算心满意足。

但在康斯太勃尔空灵的风景画

《弗拉特福德磨坊旁的造船》 中

洋溢着宁静与笃定的气氛。

夏木林胖,

小船匠躬着身子

在挖好的壕沟里作业。

经典小说推荐

杂志订阅

友情链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