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护栏

作者: 王宇

乌驼镇人过马路讲究效率,从不绕道走斑马线,喜欢直来直去,翻越防护栏,到马路对面。大人带小孩儿过马路,也有办法,先把小孩儿高高举起,放在防护栏另一边,自己再翻过去。若有车经过,也不要紧,车会停下来,等人过去。孩子稍大一点儿,就自己翻,动作比成年人轻巧,双手扶栏,两腿一抬就过去了,或者干脆一阵助跑,直接就跳过去了。曾有人展望,如此下去,乌驼镇定会蹦出许多大腕级跳高运动员。

子布背着行李卷,从乌驼镇走出大山,在外面的城市里读了四年大学,绕了一个圈儿,又回来了。他看不惯乌驼镇人翻越防护栏。看不惯也没办法,乌驼镇毕竟是小地方,大伙儿都这样走,谁也不嫌谁。子布过马路,必走斑马线,头仰得高高的,两脚重重地踩在马路上,踢踏舞的节奏,故意咳嗽几声。路人侧目,不解,一准儿会哼出两个字:“疯子。”

同学相聚,浅酌小饮。子布不胜酒力,脸红,眼亮,话多。碰杯,一饮而尽。他左手挽起右胳膊的袖管,右手挽起左胳膊的袖管,脚踩在凳子上,如救世主一般,痛批乌驼镇人翻越防护栏的不雅行为。他直言其为恶习,粗俗,俗不可耐。他越说越激动,端起一杯酒,直接灌进喉咙里。同学们一旁坐着,谁也不说话,瞪大眼瞅子布,感觉他是星外来客,不懂乌驼镇的规矩。

酒场的气氛稍显沉闷。子布打圆场,轮番与同学们碰杯。酒喝多了,子布的小眼晴渐渐地活泛起来。夕阳映射在街头,走出酒场的子布,摇摇晃晃,像秋风拂过的红高粱。隔一条街,酒馆对面就是子布的家。走人行道,得绕一段路。翻越防护栏,几步就进入小区。子布的胃像一台正在运行的搅拌机,一股酒气涌上头。子布喉咙一紧,想吐,腿软,就想马上躺在床上缓一缓。他停下寻找斑马线的脚步,盯着几步之遥的防护栏。他晃了晃身子,继续找斑马线,可熟悉的街道全然变了模样,防护栏像长城一样,没有尽头。又一阵干呕,耗尽了子布的体力,他软软地坐在地上。

这绝不是喝醉酒的样子,子布想,喝醉的人是看不清防护栏的,满地都是路,想怎么走就怎么走。对,站起来走。子布突然觉得浑身都是劲儿。他双手抓住防护栏,右腿唰的一下迈过去,左腿也跟着过来了。

一辆小汽车驶来,灯光如午间的太阳,子布的眼前金光万道,双手滑落,左腿卡在防护栏里,动弹不得,身体失控,顺势半躺在马路上。

等子布睁开眼,眼前黑乎乎的,再看,是车轮,几乎和子布的脑袋靠在一起。车轮怜爱地看着子布无助的眼晴,他们之间的距离,塞不进一个拳头。子布浑身是汗,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他愣愣地躺在路上,忘了爬起来。直到司机下车,扶他坐起来,再扶他站起来,问长问短,子布这才觉得自己走了一趟鬼门关。

子布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回家,躺在松软的沙发上,脑袋里空空的。刚闭上眼,手机铃声急促地响起来,是同学打进来的。

“你还活着?”

“你小子啥意思!”子布把手机搁在耳朵上。

“吓死我了。翻开手机看看,你上热搜了。”

不就是翻个防护栏,热搜个啥,子布想。他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刷屏,一条视频出现在眼前。镜头里的子布一只脚挂在防护栏上,脑袋垫在车轮下面,脸憋得通红,张大嘴巴,像是在吼叫,却没有声音,一只手高高举起,五指分开,像楼地的耙子。视频在播放,蓝色的标题牢牢地钉在画面上一乌驼镇人勇翻防护栏,差一秒命赴黄泉路。子布如鯁在喉,眼珠子快蹦到手机上了。屏幕下面,点击量不断攀升,如点钞机似的滚动。评论栏里的文字,如雨前归巢的蚂蚁在蠕动。有人“吐槽”:“这跨栏水平,一看就不是乌驼镇人,太糟糕,纯粹是垫车轮的料儿。‘

站在马路上的防护栏是乌驼镇的,网络却是世界的。“吐槽”人的一句话,像捅了马蜂窝,跟帖者如潮水般涌来,有调侃的,有看热闹的,有质疑的,有批评的,也有理性分析的,评论栏里闹哄哄的。子布町着屏幕,醉意全无,文字弹出的速度逐渐放缓,舆情呈一边倒的状态。子布的心里默念:“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子布站在阳台上,举目远眺。夜色中的乌驼镇,灯火通明,依旧那么热闹。仔细看,十字路口的斑马线上站着几个人,防护栏直起了腰,像山脊梁一样挺立在乌驼镇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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