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时间
作者: 陈安琪小时候,为写时间强说愁,叹了半天,通篇谎言。那时写时间想的是能否快点长大,因为时间都是大人写的东西,写时间,代表长大了。对时间还没有深刻概念的时候,我就已经看过了不少作品,那些大家的回望,往往是一个时代的回眸,他们笔触下的时间,那么宏伟壮阔,却也不乏细微处。我知道这些写的是时间,我也知道如何表达那种情绪,但我始终不知道缘由,不知道为什么写时间,不知道为什么会有那些情绪。
一次,我与父亲像往日一样坐在家中聊往事。我历来对历史和那些不为人知的故事感兴趣。父亲讲得最多的、让我记忆最深刻的,就是他爷爷的故事。在老家,我应该管那位老人家叫祖祖。每次听完,我就想去博物馆,看看那些真实的那个年代留下来的东西。
很早以前,我们家是开煤矿的,那时的年轻一代,正是爷爷他们。那时的我们家住的是木房子,有好几座屋子围着院子,一大家子人围坐在一起生活。后来因为挖煤矿,把地下挖空了,为了保证生活的安全,我们不得不搬离那个地方,举村迁移。木房子被拆了,木房子融进了泥土里,还给了那些早已入土安息的祖祖辈辈们。
当时的我只有两岁。也许是因为小小的我知道木房子将要不存在了,两岁的小脑瓜儿,居然记住了一个画面。画面里,我与比我大了几个月的堂姐一同跟随大人出门玩,上山采花。那时的我,眼睛看不了多远,只能看到路边草丛里的低矮野花。不过在我看不了多远的眼里,这就是世界的样子。不会被人注意到的低矮野花,被我拔起握在手中,寥寥几朵,在我的手里已经是一大把的模样。那时候,我走路走得很慢,离家离不了多远,采了花便心满意足。我的左手拿着小野花,回到了木屋子,那时正值饭点,父亲和母亲喊我去吃饭。唯一的记忆画面,便是我为了好好吃饭,将手中的小野花放到了电视机旁边。那个电视机是老旧款,宽宽胖胖的那种。谁料这一放,那些野花就再也没有被拿起来过。
我对这段记忆视若珍宝,便把它说给父亲听。
我当时对父亲说:“记得那个电视机到我的胸口那么高,我将寥寥几朵野花放了上去。”父亲回答说:“那个电视机啊,是放在一个小板凳上的,大概就到小腿。”听罢,我一愣,紧接着就是长久的无言。只是一句话,便让我陷入了久久的沉默。我意识到,这是一句以时间为注脚的真相。
留在木房子的不仅仅有野花,还有只能够得到小板凳的我。原来我也在那样的视角活过,原来世界也曾以那样的视角存在过。
如今的我,比父亲还高。他对于时间声情并茂的描述,让站在时间外的我,只能东施效顰,去拙劣地模仿。我笨拙地以为,会写时间了,就代表长大了。待到某一刻,恍惚间意识到时间的时候,我才真正明白,这不能代表长大,这代表一些东西丢失了。这个丢失有好有坏,但往后的每一天都不会是当年的那一天。
遍地都是的野花,再也找不到当年的那几朵。于是,我又学会了一课,名叫怀念,名叫追忆。我才明白父亲絮絮叨叨讲的那么多故事,都是怀念,都是追忆。我从来都不明白的缘由,一点一点地,被真正的时间剖析开来,直到我开始怀念我不懂时间的时候。这时的时间,真的来了;或许是早就来了,只是我不明白,也没发现,我一直站在时间当中。
再次听那些故事,最大的感触不是去博物馆,是想再回一次老家,回到真正的有木房子的老家,去陪伴从我身上离去的东西。可我又明白了,那些离去的东西从未离去,就像是我亲口告诉我自己,时间为何物,就像是我亲手带着“我”去触摸时间。是越来越多的东西陪伴着我,在时间中度过。记忆,经验,都是时间带给我的礼物,就连怀念和追忆的情感,也是时间的赠品。时间是浩瀚而伟大的,它有着令人惊叹的魔力。也是在那写给时间的便利贴上,我用回忆写下了我的愿望:“让我再牵着我自己的手,出门采一次野花。”
时间回答说,回忆便是重影,当我拥有了怀念的权利时,我便也拥有了让我与“我”相逢的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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