仕与隐
作者: 谭懿珊仕与隐,与其说是一种选择,不如说是一种镌刻在中国人骨子里的圆融,一种顺势而为、进退自如的生存哲学。
仕,是向外拓展,是功业的追求;隐,则是向内沉潜,是精神的皈依。人的社会属性决定了仕隐的先后之序一人之初,总是先立足于世,试图在功名的洪流中争得一席之地。若仕途顺遂,便继续驰骋于庙堂,广布宏志;若仕途坎坷,则心生退意,寄情山水。然而,无论仕途得意或命运沉浮,仕与隐从来不是彼此割裂的,而是一种进可攻、退可守的智慧,一种身处尘世却能超然物外的境界。
年少不思进取,未曾搏击风浪便遁世求隐,实则是一种精神的畏缩与懦弱。仕,是建设现实世界的实践;隐,是构筑精神世界的修炼。若无仕之磨砺,便无隐之深邃。仕而不隐,易为名利所役;隐而不仕,则难免脱离现实,沦为空想家。仕途失意而隐遁,若是暂避风波,以求蓄势再起,便是智者的抉择;若是心灰意冷,从此遁世,则难免流于消极。更何况,仕途一旦放弃,再入尘世便需更大的勇气和心力,若少了这份历练,隐逸的生活便容易沦为与现实脱节的空壳。因此,仕不可执迷,隐亦不可沉溺,唯有二者相济,方能成就一种真正的自由。
然而,仕不意味着彻底融入世俗,隐亦非完全脱离尘世。仕是相对的进取,隐是相对的退守,在用舍行藏之间,一种更高层次的智慧便悄然生长。这正是中国文化中独特的圆融精神。苏轼便是这种精神的化身。他一生仕途浮沉,时而得意高歌,时而贬谪天涯,但无论身处何地,他都能在仕与隐之间游刃有余,随遇而安。仕时,他纵笔直书,敢言天下事,渴望以己之才辅国安民;隐时,他泛舟赤壁,与江上清风对饮,笑谈宇宙之浩渺,不以身处逆境而困顿消沉。他在仕途上怀鸿鹄之志,亦在贬谪中自得其乐,既能“老夫聊发少年狂”,又能“此心安处是吾乡”,仕与隐于他而言,并非进退之抉择,而是顺势而行的自在。
王维的隐则是另一种境界。他的隐不是仕途失意的避世,而是对纷扰世事的超然放下。王维的隐逸是一种诗意的修行,是“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豁然,是“襄阳好风日,留醉与山翁”的洒脱。他的仕途并非一帆风顺,但他没有被现实的浮沉所困,而是以隐的姿态重新定义了仕的意义。他的诗歌,既寄托了对山水的向往,也映照着对人生的思考,仕与隐在他身上不再是二元对立,而是相互交融的生命状态。
然而,并非所有的文人士大夫都能在仕与隐之间找到这样的圆融。孔子与屈原便是两种极端。孔子仕途不顺,便言“道不行,乘桴浮于海”,他虽渴望施展抱负,但亦能接受现实的不济,以求自保;而屈原则是赤诚炽烈的,他无法忍受世道沉沦,无法调和理想与现实的矛盾,终以身殉国,化作汨罗江上一抹悲怆的涟漪。孔子的圆融,使他成为千古不朽的思想巨匠;而屈原的炽烈,则成就了千年不灭的精神丰碑。仕与隐,并无绝对的优劣,重要的是,它们是否与个人的价值追求契合。
最终,仕与隐不过是人生不同阶段的角色转换。人生在世,当行己所适,行己所求,仕则慷慨激昂,隐则逍遥自在。唯有在功业与闲适之间找到平衡,在进退之间洞察智慧,才能真正领悟人生的圆融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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