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话轮转换的角度看 《白象似的群山》中男女主人公形象
作者: 张娜作为短篇小说大师,海明威一生创作了为数众多且题材各异的短篇小说。这些小说的一大特色即为对话占据极大的比重,有的几乎通篇都是对话。《白象似的群山》即其中的典型代表,全文除了开头的一段简单的景色描写,几乎都是对话。本文试图从话轮转换的视角,从话轮类型、话轮长度、话题转变、副语言特征和话语打断这五个方面对小说中的对话进行分析,剖析作者着力刻画的人物对话,勾画出男女主人公的人物形象,从而加深我们对文本的理解。
一、话轮转换
人类社会行为都趋向于遵循一定的规则,在日常会话中也是如此,参与者只有遵守这些规则,才能成为积极的参与者。会话分析最先是在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由以塞克斯为代表的美国学者提出的。会话分析研究包括三个方面的基本内容:
话轮转换、会话修复和行为生成。其中,话轮转换系统描述的是会话参与者用来构建话语、分配话轮的一系列实践,涉及使用各种语言和非语言线索来构建话语、回应以前的评论以及向不同的演讲者过渡的过程。塞克斯研究发现一次会话中的话轮转换结构有三个组成部分:话语内容,这可由各级语言单位构成,如词、短语、句子、句子组合等;话轮分配,包括下一个谈话者选择的技巧;一些其他控制话语及话轮分配的规则,以减少会话中停顿和重叠的可能。对于一个自然的对话,人们倾向于遵循合作原则,要回答对方的提问,对于对方的建议要做出同意或拒绝的反应,对对方的命令应当执行等。同时,礼貌原则也会发挥作用,尽量不要打断别人说话,不能一个人说太久,应该配合他人等。若这些原则在会话中被违反,往往能反映会话参与者的态度、立场与特殊的意图。
在文学作品中,人物角色间的对话占有重要的比例和地位,有着提供人物背景信息、反映人物性格、推动情节发展等诸多作用。虽然文学作品里的对话与人们的日常对话存在差异,但艺术毕竟源于生活,前者是以后者为根源的。它们之间的最大的不同在于,日常会话是自然生成的,话轮交替也是会话者之间互相协商权衡的结果,而文学中的对话是由作家设计而成的。因而对文学作品中的话轮进行研究,不失为窥探作者心理、理解作品中人物形象的一种有效途径。
二、《白象似的群山》中的话轮转换
《白象似的群山》主要是讲述美国青年和他怀孕的女友吉格在一个火车站等车时发生的对话。他们的对话也构成了文章的主要内容。对话的高潮部分是谈论母腹中的婴儿,男主人公一心想说服女主人公去堕胎,女主人公却一直抗拒。
本文以外部因素的介入为依据,将男女主人公的主要对话分为五个部分。第一部分从姑娘问“咱们喝点什么呢”开始到男人喊“两杯啤酒”结束;第二部分从姑娘说“它们看起来像一群白象”开始到男人说“可以”为止;第三部分从姑娘说“这酒甜丝丝的就像甘草”到回答“行”为止;第四部分以男人说“这啤酒凉丝丝的,味儿挺不错”开始到他对姑娘说“如果你是这样想的,我可不愿意让你去做手术”为止;第五部分以姑娘说“我们本可以尽情享受这一切”开始到“你再说我可要尖声叫了”结束。其中,外部因素包括如侍者、风和景色。这五个部分又可按照是否谈及手术将一至三部分归为一类,四至五部分归为一类,其中一至三部分尚未谈及手术,四至五部分则是围绕手术这个话题。本文将小说中出现的任何一个话语都看作一个话轮,并试图从话轮类型、话轮长度、话题转变、副语言特征和话语打断这五个方面分析小说中的对话。
(一)话轮类型
简单来说,话轮类型分为发话和反应,发话即为说话人开始说话,反应即为听话人对说话人话语的反应。在如上划分的五个部分中,开始的三个部分都是女主人公发话且话题都是围绕当时的状况:“咱们喝点什么呢?”“它们看起来像一群白象。”“这酒甜丝丝的就像甘草。”可以看出,两人在故事开始前的气氛就不是很和谐,女主人公一直设法谈论轻松的话题,眼前的景色也好,喝的酒也好,都是试图引起男主人公的注意,转移两人之间曾不愉快的话题,来调动气氛。然而,对于这些努力,男主人公似乎并不是很领情。
首先,当姑娘以问题的形式提出想要喝酒时,“咱们能尝尝吗?”男人并没有对姑娘的话直接做出回应,而是冲着侍者喊话,“男人朝着珠帘子喊了一声‘喂’”。将正常情况下先回应说话人,然后将请求付诸实施的两步行为缩减到一步,可看出男人的不耐烦,想尽快打发掉姑娘的请求。
其次,当姑娘将山比喻成白象时,男人表示自己从没见过白象,当姑娘赞美酒的味道甜丝丝的像甘草一样时,男人说“样样东西都是如此”,表现的都是消极不配合的态度。
而在第四部分,男人以“这啤酒凉丝丝的,味儿挺不错”开始谈话,在得到姑娘的积极回应后,他转而谈论手术。可以说男人开头对于啤酒的评论只是个润滑剂,缓冲一下后面自己真正要谈论内容的气氛,他知道这并不是姑娘愿意谈起的话题。对于男人这样的发话,姑娘的反应首先是抵触的,她“注视着桌腿下的地面”,“没有作声”,一心想避开这个话题。在男人持续的谈论下,她的反应又是连续七个疑问,如“那以后咱们怎么办?”“你怎么会这么想呢?”“你真的希望我做吗?”“如果我去做手术,你就再不会心烦了?”提问作为会话中常见的语言形式,其真正所蕴含的意图往往不为人所重视,却引起学者们的关注与深入研究。约翰·R.塞尔在《言语行为:语言哲学论》中对问题的定义为:说话人试图从听话人那里得到一些不为自己所掌握的信息。姑娘的这些提问也是希望得到一些信息,比如两人未来怎么样,男人是否爱自己,男人是否喜欢这样做,既能看出姑娘对男人的在乎,也能看出姑娘对男人心意和对两人未来的不确定,并希望从男人这里得到肯定的答复。

在第五部分,依然是姑娘发话,她没有直接答复之前男人“如果你是这样想的,我可不愿意让你去做手术”的话,而是再次将话题与现在联系起来,她看到了眼前的风景,看到了农田和树木、山峦和大河,说道:“我们本来可以尽情欣赏这一切,我们本来可以舒舒服服享受生活中的一切,但一天又一天过去,我们越来越不可能过上舒心的日子了。”表现出内心对现状的满意和渴望维持现状,也表明了自己对手术的排斥。
本文为全文原貌 未安装PDF浏览器用户请先下载安装
原版页码:wxji202514105.pd原版全文
(二)话轮长度
会话是为了交流,影响会话含义的不仅是会话内容,也包括会话者之间的互动。也就是说,谁跟谁说话,谁没人理睬,谁控制发言权,谁说话时间的长短,以及人物在言语行为方面的组合等,这一切和说话内容一样是戏剧意义的关键所在,能够勾画出人物之间的关系,形成人物的性格特点。表1和表2分别显示的是一至三部分和四至五部分男女主人公的话轮数和话轮平均长度,其中话轮长度按照每个话轮的字数进行计算:


从这两个表中,首先我们看到虽然四至五部分的话轮数明显增多,但男女主人公总体的话轮数大致是相同的,基本是按照你说一句我说一句来的。另外,可以看出,在话轮数相差不大的情况下,男人在一至三部分和四至五部分的说话量差距明显,也即在手术话题被谈及前后男人的态度变化明显。在一至三部分姑娘谈论风景和酒时,男人的回答都是类似“我从来没有见过一头象”“样样东西都是如此”“妙”“我想是的”这样的短句,而只有当谈及手术时,他才开始打开话匣子,极力说服姑娘,使用的都是较长的句式,如“我知道你不会在乎的,吉格。真的没有什么大不了。只要用空气一吸就行了”“我陪你去,而且一直待在你身边。他们只要注入空气,然后就一切都正常了”。这种明显的前后差距显示出男人一心想着手术之事,并且十分希望女友能够按照自己说的去做,所以在开始时他对一切都心不在焉和不耐烦,当这个话题终于启动时便一发不可收拾,企图抓住机会彻底解决,以求舒心。
(三)话题转变与副语言特征
人们之间的谈话通常都是围绕某个主题或话题展开,在一段日常对话中,话题并不会一成不变,通常会由一个转向另一个。这种话题的转变有时顺理成章过渡,有时是为合作原则、礼貌原则去继续谈话,有时是因为故意转变以逃避现有话题而提起另一话题。而副语言指言语行为之外的非言语行为,在会话中可能是表情、动作、姿势、手势、沉默、语调等。
在这五个部分的谈话中,女主人公多次转变话题,依次是眼前的山峦一珠帘子一酒一山脉,且每次转变话题前都伴随一定的副语言,如“姑娘看看珠帘子”“姑娘又眺望远处的群山”。从中我们可以看出,姑娘总是试图将双方的注意力引到眼前的事物上,享受眼前的幸福,当她的想法在男人那儿受阻时,男人故意挑事也好,不耐烦地敷衍也好,姑娘既没有正面争吵,也没有放弃交流,而是将视线转移,既是平复心情,也是缓和气氛,不断努力将双方的注意力重新拉回到眼前事情上,避免谈及不愉快的话题。相比而言,男人在文中只开始了一个话题且自始至终都是围绕这一话题,那就是做手术。

(四)话语打断
根据塞克斯提出的话轮分配规则,话轮转换通常出现在话轮过渡关联位置上,即某个话轮可能终止的位置,否则,即属于故意打断话语的现象。人们可以出于多种理由,做出打断的行为,比如表示赞同或是表示反对,也可能是迫不及待要表达一个自以为不错的想法等。在男女主人公的主要对话中,出现了四次明显的打断:一次是第三部分中男人打断姑娘对酒的评价,“喔,别说了”;其余三次都发生在第五部分由姑娘打断男人关于手术问题的谈论,“咱们别再谈了好不好?”“那就请你,请你,求你,求你,求求你,求求你,千万求求你,不要再讲了,好吗?”“你再说我可要尖声叫了”。我们可以看到,在第四部分手术话题开始之后,姑娘先是以沉默表示抵制,然后由于内心的不确定一连向男人提出疑问,在一段交流之后,到第五部分姑娘开始打断男人的谈话,直接表明对手术这个话题的反感。这样的转变应该归因于从他们的交谈中,姑娘已经明确男人的态度,在他那里手术是不可避免的。尽管他一再重申,“我不会勉强你”“我也绝不勉强”,但是他认为“手术非常便当”,是“最妥善的办法”,所以男人说“但他们还没有把它拿走啊”,姑娘回应道“咱们等着瞧吧”,她已然对他不抱幻想。后面的打断一次比一次强烈,因为在姑娘前面的种种抗议下,男人仍然不依不饶地谈论着手术,依旧希望姑娘接受手术,姑娘在打断时连说七个“please”及后来喊道“我可要尖声叫了”,既是彻底的无奈,也是失望,同时也是一种决绝的反抗。
三、《白象似的群山》人物形象分析
海明威《白象似的群山》是一篇情节简单的短篇,截取火车上对话这个片段,没有前因,人物的背景近乎没有,男女主人公也只以“theman”“thegirl”代称,故事亦没有后果,对于要不要做手术这个争论不休的问题,作品最后也没有交代最终的解决方法。文章主要泼墨在人物的对话中,口由心生。通过话轮转换对这些对话进行剖析,我们可以大致勾勒出文中的人物形象。综合以上分析,笔者认为文中的女主人公是个聪明而有主见、憧憬美好生活且活泼的人,刚到车站时的对话都是由她发起的,且都是围绕眼前的事物,她将山比作白象,愿意尝试新的酒,并赞叹“这酒甜丝丝的就像甘草”“味道好极了”,她的副语言诸如看珠帘子、眺望远山,也都是与现实事物相关。这一点在男人那边是缺失的,他看到的只是旅行包,“包上贴着他们曾过夜的所有旅馆的标签”,是指向过去,而非现在的。姑娘是聪明而有主见的,在未谈及手术的对话中,男人对她发起的会话反应恶劣,但她只是想办法转换话题,而非正面冲突,因为她要的是双方对现实的注意,不是陷入她所排斥的话题中。其次,从姑娘对男人一连串的提问中可以得知,她很在乎男人的感受,希望男人对于他们的未来有个承诺,当她意识到这些不可能的时候,就果断打断,态度坚决。另外,从上面的分析中,笔者认为作者塑造的男人形象是个任性而自我的男性形象。男人一心只想姑娘去做手术,对周围的事物漠不关心,对于姑娘试图引开的对话表现消极,而当他谈及手术时,尽管姑娘以沉默表示抵抗,他依然坚持谈论,直至后来姑娘提出结束对话时,他还是继续手术问题的劝说。所以,后来姑娘会“愉快地一笑”来感谢服务员,会说“我觉得好极了”“我又没有什么毛病。我觉得好极了”。从中我们也可得知,不管后面是什么样的决定,姑娘遵循的都是自己的主见,而不会委曲求全。
《白象似的群山》作为海明威经典短篇小说之一,很好地诠释了海明威“冰川原则”的写作理念。全文情节简单,通篇描述的就是一男一女在火车停靠站等车时的对话。本文从话轮转换的视角出发,从话轮类型、话轮长度、话题转变、副语言特征和话语打断这五个方面对这些对话进行分析,一窥隐藏在对话中的男女主人公的鲜明的形象。
可以说,话轮转换模式为文本分析,尤其是有大量会话的文本,提供了很好的研究切入点和工具。不过,话轮转换视角关注更多的是会话的形式方面,对于会话内容可能会有所忽略,导致对文本的理解出现偏颇,因而在研究中应将形式上的分析与内容相结合,加强文本分析的精确度。

本文为全文原貌 未安装PDF浏览器用户请先下载安装
原版页码:wxji202514105.pd原版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