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糖
作者: 苗见旭童年记忆里,故乡最亮的地方是大街上供销社的生活部。它承载着小镇人们对生活物资(油盐酱醋……)的全部渴望,也藏着我们这些孩子最纯真的“馋”念。
生活部实际上是神垕镇北大街东门面房中间的一所,北边临着生产部,南边临着布匹部。和生产部、布匹部不一样的是,生活部的屋内砌有一米高的青砖柜台,柜台像一堵墙把货架隔在后面。柜台与货架间距有2米左右,这样看上去货品很清晰,感觉上也很安全,因为谁的手臂再长也不可能长过两米。
生活部的柜台西段,是一方盐槽,盐槽里盛满了海盐。海盐呈正方形,个头儿像酸枣核般大小,外形像方形的玉石颗粒,只是中间夹杂着青黑色,那是盐在结晶过程中带进去的海泥。尽管如此,这海盐在我们眼中却有着别样的“美味”。那时候,受味蕾欢迎的糖果对我们孩子们来说绝对是奢侈品,孩子们哪有钱去买呢。整个镇子,装糖的玻璃罐子总共也只有两个,它们被高高地搁置在柜台上,一个装着红蜡纸包裹的糖块,一个装着绿蜡纸包裹的糖块。这些糖块似乎是瓷厂里青年男女工人的专属甜品,对我们来说,只能是奢望。这些年轻男女下班后,到街上溜达,男工常常会买一些给女工吃,女工会当众优雅地剥开糖纸,然后优雅地用兰花指捏着糖块送进嘴里。糖纸呢,就随风飘落到地上。我和小伙伴们就会第一时间快速地捡起来,顾不上害羞,第一时间舔食上面的糖渍。
糖纸上的糖渍是由于糖块长时间没人购买,长时间放置,加上夏季天气炎热,大多糖块儿就会变软、融化,就会粘在蜡纸上。这对于商家来说不是一件好事情,但对我们孩子们来说却是碰上了好运气。但这样的机会只会在夏天里有,碰上春秋天和严寒的冬天,蜡纸和糖就不会发生粘连,我们也就失去了舔糖纸的机会。
记不清楚了,好像是谁说过,“糖是上帝安抚众生灵魂设计而成的一款生存味精”。糖这东西也真是特别,一旦粘上,就上了瘾。忙的时候,还不太惦念,一闲下来,味蕾就洞开了,密密麻麻的味蕾在舌头上布着阵仗,大张着嘴做出吞食甜糖的姿势,而哈喇子也会从腮腺涌出来,几秒钟就充溢了口腔。
这种煎熬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人耐不住这种焦渴,便生出了吃盐的念头。有伙伴说,常吃海盐,胳膊腿上会长汗毛,会成为大力士。于是,我们便趁着大人们买盐的时候,趁着售货员眼睛盯着秤杆的时候,伸手从盐槽里抓一把盐,然后溜到胡同深处均分了吃。那盐咸得纯正,后味有点儿腥,有点儿香。吃过盐后,嘴里发渴,伙伴们便跑到灵泉寺,像饮牛似的趴到灵泉坑儿上喝灵泉水。此时的灵泉水比平时甜多了。
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我们竟有了盐瘾,大家戏称这盐也是糖,叫“盐”糖,然后一起笑作一团。多年以后,想起儿时的这件趣事,我才明白,那其实是一种曲线解馋的方式。没有钱去买糖,便拿盐来刺激味蕾,因为年轻的味蕾时刻都是大张着嘴巴的,渴望着任何一点甜蜜或新奇的味道。
如今,生活早已不再匮乏,糖果遍地都是,可那些曾经被我们当作宝贝的“盐”糖,却成了我心中最独特的味道。那是属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初镇上孩子们的专属记忆,是属于那个物资匮乏年代的珍贵宝藏。每当我想起那段时光,心里总会涌起一种感慨:如果没有童年的这段经历,是不是就不会感觉现在的生活这么甜蜜、这么幸福?是不是人们谈论的所谓的幸福必须得有个前提,这个前提叫“吃过苦”?
幸福或许正是在对比中诞生的,那些曾经的苦涩,成为了今天甜蜜生活的基石。而那些被我们当作宝贝的“盐”糖,不仅仅是童年的“馋念”,更是岁月给予我们最深刻的启示——珍惜当下,感恩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