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缶胜金玉
作者: 朱宜尧我喝茶前必要把茶具洗净。
喜欢用玻璃透明的器皿,用小苏打洗,杯盏在摩挲间,“滋滋”作响,低吟欢唱。红茶、绿茶我都喜欢用这样的杯盏,温润的红,清透的绿,浓度刚刚好,喝起茶来,舌尖到心间,倍感舒爽。
好器皿,增加内心的喜爱。因色喜味,因形胜味。喝茶吃饭大抵如此。本来一俗物、寻常味,经过器皿的装点,就变得不俗,寻常味也变得非同寻常。
外在与内在相得益彰。就比如,一样的话,从不同人口中说出来,味道与分量大不一样。即便是同一个人,思考一下,酝酿一下,再说出来,也会有让人另眼相看的深度。
我有一发小,颠大勺的厨子,他的凉菜热菜都说得过去。装菜的盘子,用了一二十年,白色的瓷釉表面有了深浅不一的划痕。他本就是农民出身,骨子里节俭惯了,盘子没坏又怎么舍得丢弃呢?就这样凑合着一直用。去他店里的顾客,都是回头客,可现在小城客流量太小,不景气,厨子无用武之地。
我去他店里喝茶,有时也小酌一杯。说实话,若不是味道好,客源会更少。色香味之首便是色,并非单指菜之色,也指器之色。好看的盘子,作料的碟碗,与菜品相互映衬,让人眼前一亮,心生欢喜。只有这样,才能食之愉悦。
用旧的盘子不能扔,到底是岁月的见证,那些划痕就像是岁月在脸上一笔一笔刻下的皱纹。它们也和我们一样,有过年轻,有过执着,走到了衰老,我们应该好好呵护它们,让它们安安静静地在角落里,安享美好。
一日,整理酒柜,发现一套厚重的钢化玻璃杯。那时刚分配见习,没有自己的房子,蜗居在灰暗的出租屋内,一百多元的月工资,电炒锅、暖水瓶、玻璃杯都是母亲一次次从几十公里以外的农村捎过来的。仔细看杯身,有一层水垢,饶有耐心地用小苏打一点一点清洗,真是通透明亮,不知不觉间,想起已故的母亲来。
家是一点点积攒下的。母亲常说,破家值万贯。万贯不是钱财或家当,是那些用惯了的东西,一旦没有了,用起来不方便。破家值万贯,也是一种传统美德,没过过那种苦日子,不可能知道如何节俭。我母亲连一个小碎布头都要掖藏在她的红绿色两种包裹皮儿里,孩子的裤腿需要接的时候,膝盖处、臀部、胳膊肘磨坏了,就及时接补上。我小时候的衣裤都是母亲做的,就连我上中专时的内衣内裤也都是她亲手缝制的。
瓦缶胜金玉,不是瓦缶真能胜过金玉,泥瓦罐怎么可能胜过美玉之器呢?只因在孤苦无依的岁月中承载了更多的情感,是它们陪我们熬过了艰难困苦的岁月。那是一段生命中最泥泞不堪的路,没人能陪伴,只有物的温情在时光中氤氲出活下去的勇气,无论受到多大的悲苦,都默默承担,你不弃它不离。朴素的瓦缶,弥漫其间的是,深沉而温暖的爱与陪伴。
旧事记忆,如丝丝缕缕的细线缠绕人心。感谢这些胜过金玉的“瓦缶”。双手捧在怀里,想起清苦一生的母亲来。泪,不由分说,扑簌簌掉下来。
有旧物在,记忆总会天长地久。
(编辑 兔咪/图 雨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