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嗒声声

作者: 陈莉

每当我看到袅袅升起的炊烟,耳边就会响起连绵不断的声音:“咕嗒,咕嗒!”那是记忆中的风箱又开始谱写它的乐章。

以前,在北方的农村,每家的房檐底下,都有一个用土坯垒的大灶台,与屋内的火炕联通,灶台上坐一口大铁锅,灶台旁站一个木制的风箱。

风箱的构造彰显着人类的智慧。从外观上看,它是一个中空的长方体木箱,其前后各挖一个带有活动挡板的小风口,侧面有一个风嘴伸进灶膛内,前部有两根上下平行的拉杆,拉杆内外连通,风箱内部的拉杆上竖一块长方形的风板,风板四周粘有鸡毛,其外露部分由一个手柄将两根拉杆连接起来。

看似简单的结构,其工作原理却很巧妙:当握住手柄,推拉拉杆时,前后小风口不断地一开一合,发出咕嗒声声,并向风箱内输送空气;同时,拉杆带动风板在风箱内部前后移动;粘有鸡毛的风板像一把羽毛扇,扇动箱内的空气向风嘴流动;风嘴则鼓着一张大嘴,将源源不断的风吹向灶膛。

每当做饭时,风箱便激情鼓动,呼呼生风,催动灶膛内的柴火“毕剥”燃烧。于是,火舌一边跳起动感的舞步,一边舔着锅底;勺铲在铁锅中上下腾挪,叮当作响。在女主人的指挥下,灶台、铁锅和风箱联手演奏一曲烹饪交响乐。尤其是风箱的鸣奏:“咕——嗒——咕嗒——”长长短短,一唱三叹,简直是交响乐的灵魂。

拉风箱是个技术活。母亲告诉我,做不同的饭,需要用不同的方法:蒸馒头,要用粗木,使大力,紧拉;烙饼,要用麦瓤,使巧劲,轻拉;炒菜,要用细木棍,使匀劲,不紧不慢地拉……

灶间是个热闹的舞台,母亲是舞台上的主角。每天的演出时间一到,母亲便布衣素裳,轻盈登场。农家小户,没有多少大鱼大肉,有的只是五谷杂粮,瓜果菜蔬。咕嗒声声,煎炒烹炸。锅里的热气像云雾一样升腾,裹挟着食物的香气,像游丝一样,在整个院子里飘荡。在风箱的伴奏下,母亲变戏法似的,不断为我们变出各种风味的食物,丰富并愉悦着我们的味蕾。

母亲说:“风箱一拉起来就不能停,一停,火就不旺了。人也一样,要想活得有劲头,就要不停地活动手脚,保持一种精气神。”

后来我读《道德经》,里面有这样几句话:“天地之间,其犹橐籥乎?虚而不屈,动而愈出。”其中的橐籥,即指风箱。老子说,天地像一个风箱,只要拉动,就可以鼓出风来,生生不息,永不竭尽。母亲没读过多少书,却也在一个风箱身上,悟到了这朴素的道理。

母亲的身体就像一个风箱,总有使不完的劲儿,鼓不完的风:农忙时,和父亲下地劳动,早出晚归,两头不见太阳;农闲时,绣枕套,纳鞋底,缝纫全家人的四季衣裳。还有做不完的家务:擦洗洒扫,做饭,喂牲畜,日复一日,无休无止。母亲连续不断地拉着自己的风箱,一拉就是几十年,为我们家的烟火输送最强的风,使我们的日子越过越有滋味。

母亲经常鼓励我在学业上努力进取,不断鼓动自己的风箱,吹燃知识的柴火。

我喜欢坐在灶间,一边拉风箱,一边背课文:“八千里路云和月”“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母亲总是一边往锅里添加食材,一边笑眯眯地夸赞我。我看见有两团火苗,在她的眼睛里跳跃,闪亮。现在想来,上学时学过的知识,记忆最深刻的,还是在拉风箱时背过的。那时,母亲的称赞是吹拂我心田的柔风,风箱的咕嗒声是滋润我心田的乐音。

光阴一直往前走。在母亲的言传身教下,我通过自己的努力和坚持,终于走出小山村,见识了更广阔的天地。

现在,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各种电动厨具占领了厨房,老式风箱不免退居二线。母亲的风箱却仍旧守在灶台旁。岁月流转中,风箱的箱体外掉了色,手柄处包了浆。它和母亲一样,虽然面容苍老,但依旧精神饱满。在端午节、春节等重大节日里,我和母亲会拉起风箱,在灶台的大铁锅里煮粽子,蒸年糕,偶尔也会炖一锅杂烩菜,贴几张金黄酥脆的饼子。

只要我们的风箱一直鼓动,一个家庭就会世代繁衍;只要一个个家庭的烟火不断,生命就会生生不息。

(编辑 高倩/图 槿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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