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谁来过我的小院
作者: 孙道荣昨夜,一定有谁来过我的小院。
临睡之前,我还来过小院。餐厅的灯光,只照亮窗台不到一米远的地方,院子的其他部分,交给了夜色。你在院子里看到的夜,是被栅栏隔离的,栅栏之外,是别人的院子,别人的夜。我抬头看了一眼夜空,今晚没有月亮,星星就特别多,像一群家长不在家的孩子,夜空任由它们疯。连最沉默的那颗星,此刻也变得亮眼。
我扶起了院子里的一个扫把,它总喜欢倒伏在地,像个躺平的懒汉。我最后看了一眼院子,一团一团的夜色,或浓或淡,铺洒在院子里。然后,我就回到了屋里,把整个院子留给了昨夜,以及天上的星星。如果星星们愿意像我数它们一样,数一数我院子里的树、草和花,还有椅子和工具,它们会不会像我一样,越数越糊涂?
直到第二天早晨,我打开门,走进院子。每个早晨,我醒来后的第一件事是打开窗户,第二件事就是走进院子。我打开窗户的时候,阳光进了我的家;我走进院子的时候,就一脚踏进了春天。
我发现,昨夜一定有谁进过我的院子。
我确信,那棵桃树,昨天还没有这么多花。这棵桃树,我已经栽了7年,除了第一年,它年年都开花。它的花,能把整个院子都塞满,其中的三两枝,越过了栅栏,把邻居家院子的一个角落据为己有,开着热烈的花。每年过了早春二月,我就盯着桃花的枝头,想亲眼看见第一朵桃花是怎么绽放的。我已经失望了6个年头。它总是在某个夜晚绽放,等我第二天走进院子的时候,它已经开出四五朵,十几朵,几百朵花。我总是在夜晚做梦,而花朵总是在夜晚绽放。昨夜我的梦有多乱,第二天的枝头,就有多纷乱的花。
院子里还有一株紫薇。桃花独占了三月,它也不着急,连片叶子都没有。它的光滑的枝干,即使夜色都涂抹不上去。紫薇就像一个素颜的美女,从不靠皮囊取胜,它甚至连素装都懒得穿一套。但就在昨夜,它终于也耐不住寂寞了,发出了第一颗嫩芽。昨夜,一定有谁与它彻夜长谈,催它该发芽了,为春天的尾巴做个点缀。也可能是哪个单相思的家伙,蘸着晚春的浓墨,替它的枝头点了一笔。
那个趁着夜色,进了我小院的谁,在草地上,留下了更多的痕迹。
我早知道草已经发芽了,长出了新芽。有些草是我种的,有些草是自己长出来的。自从有了院子,我就发现了一个奇迹,只要你肯往土上面浇水,再愚钝的土疙瘩,不出三五日,都会冒出各种各样的嫩芽。一位老邻居告诉我,那是藏在土里的草籽或草根,发芽了。土里永远藏着你想不到的希望。我种的草,永远没有野草长得旺盛,总有人劝我将野草拔除了,可我宁愿留下它们,让它们与我种的草竞争,或者共生。我要的只是绿色,只是生机,我才不在乎它是怎么来的。昨夜,就像很多个夜晚一样,那个进了我小院的谁,在每一个草尖上,都留下了一滴它来过的痕迹。幸亏我起得早,才看见了晶莹的它们,再迟一点,阳光就要带走它们。你凑近了看,能照得见自己没来得及洗的脸;你站远了看,是一片亮晶晶,像昨夜的星辰,落进了我的小院。
如果你用心去找,小院里还留下更多的印记。昨夜我扶起来的扫把,怎么又躺平了?可能是风,穿过我的小院,绊倒了它;也可能是松鼠,想顺着它爬到我的窗前,偷窥我的梦境。说到松鼠,我必须多说几句。我的小院前面有几棵松树,松树的左边是几棵杂树,松树的右边连着更多的松树,更多的松树延伸到几百米之外的果岭。果岭有几千亩,它们构成了城郊的小森林。那里,松鼠出没。松树是松鼠的家,也是松鼠的路。松鼠从一棵松树跳到另一棵松树,跳着跳着,就跳到了小森林的边缘,有时候跳进了我的小院。但我很少在白天看见它们,也许它不愿意被我看见并偷拍,发到朋友圈。我也很少在三四月看见它们,只有到了五月,我院子里的桃树结满了桃子的时候,它们会趁着夜色成群结队赶来,未经我的同意,现摘现吃,好不快活。昨夜它们为什么会光临?很可能是来打探桃树的消息。它们显然来早了,月光还没有在我的桃树上结出果实。
除了松鼠,风也是小院的常客。还有雨。它们光临的时候,我躺在床上也能听到动静。冬天的时候,风雨喜欢从东北的口子进来,其他的季节,它们更愿意从东南闯入。它们来了,扯下几片树叶子,把每一片草叶仔细地翻几遍,在院子中央跳一段“广场舞”,这都没关系,我第二天早起,会把它们的痕迹都扫干净,让院子回归整洁,宁静。
白天,我喜欢待在院子里,给花草浇水,听小鸟鸣唱,沏一壶春茶,发一会儿呆,读一段文字。这时候,院子是我的。其他的,都是客。到了夜晚,我就把小院交给夜色,以及夜色里的一切,它们也是小院的主人。而我,则是安静地睡在屋里的客。
昨夜来的,一定还是春天吧。用不了多久,来的就该是夏天了。它们来过了,就不会走开,你在一片叶子上能看到,你在一滴露珠里也能看到。
悄悄进了我院子的春天,才是我的春天。
(编辑 高倩/图 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