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送我玫瑰的人

1

我上大学的时候，宿舍没空调，有一年夏天，闷热得没法住，我就住到了学校附近的大姨家。

那是老小区，五层小楼连成排，楼道里贴满了寻猫狗启事和水电费公示表。院子里有几棵泡桐树，树荫浓密，屋子倒是很凉快。

早上没课的时候，我会坐在树下发呆，看小孩们玩闹，玩沙子的、招猫逗狗的、掏鸟窝被大人追打的，有一个女孩穿着一件不合身的裙子，总是蹲在草坪里拔叶子，孤独得很醒目。

小区外面有条美食街，大学生们很喜欢在此约饭。有天晚上，我们才落座，外面就下起雨来，大家一边感慨太走运了，一边吆喝着吃肉。才吃几口，就听到老板娘大声喝斥：“出去，出去，这不是你卖花的地方！”

这附近卖花、弹唱的人不少，老板娘怕他们打扰顾客，通常不让他们进店。那个卖花的小孩淋了雨，头发都湿了，双手抱着装了栀子花的花篮，我仔细一看，发现是小区里那个拔草叶子的女孩。

我站起来，对老板娘说：“这是我邻居家的孩子，外面下雨呢，她和我们坐一起。”我请老板娘加了一瓶热豆奶和一副碗筷，小女孩拘谨地说“谢谢阿姨”，却并没有立刻坐下。

同学们哄笑，我厚着脸皮拉长尾音纠正：“我是住在泥塘院里的姐——姐，前几天，咱俩还见过的。”女孩迟疑了几秒，又看我们这一桌子大学生面孔，就轻手轻脚地跟我坐下。我给她倒了一杯热豆奶，她怯怯地端起来，一口气全喝完了。

大家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聊，她说自己叫阿月，在这边借读上学，四年级，晚上会出来卖花，小区门口开小卖铺的人是她姑姑。哦，我有印象了，每次路过那家小卖铺，都看到孩子们在门口扎堆，叽叽喳喳的，塑料玩具摆得到处都是。但阿月，好像从来没站在人群里。

那天之后，我在院子里碰到阿月，她都会叫一声“姐姐好”，连着她姑姑在小卖铺门口看见我，也热情地跟我打招呼。

2

小区里，原本有一片公共球场，后来“沦为”晒被褥广场。

有天，我早上把空调被晾在外面，谁知道下午下雨了。下了课，我急急忙忙往回赶，结果发现被子不见了。

我哭丧着脸给大姨说被子丢了，她说：“一个小女孩帮你收回来了吖，就是经常在路上喊你姐姐的那个。”这件事后，我再见到阿月喊姐姐时，笑得更积极了一点。

快放暑假时，班级群里有同学给游乐场代做社交账号推广，吆喝大家去点赞刷好评，说是能抽奖。群里有四个人抽中了单人券，而我，竟然抽中了一张亲子券！老天，我去哪儿找个孩子？同学支招：上次那个卖花的小孩，叫上呗。

我去找她和她姑姑，问她愿不愿意去，她姑姑回头问：“想去吗？”阿月点了点头。她姑姑又转头对我说：“她妈在医院住着呢，这孩子是从老家来的，中午去送饭，晚上还要去卖花。”言下之意，得回来早点，不能耽误晚上卖花。

周末，我和同学们一起去游乐场。我看到许多孩子在海盗船前排队，让阿月也去，然后我转身去了自动饮料机买水，回来时，发现她站在一旁，没去排队，只是仰头看着海盗船升起、摇摆。

我问她怎么不去，她摇了摇头，我以为她害怕，她又摇头，然后声音很轻地讲：“姐姐，我看看就好了，别让你花钱。”她不知道我中的是通票，玩什么都不用再掏钱。

那天下午，我和阿月一起玩了海盗船、摩天轮、鬼屋……她刚开始还有些拘谨，后来就彻底放开了，在游乐场里跑来跑去，头上都是汗，脸颊因兴奋而泛红。

回家的路上，她靠在公交车窗上，突然说了一句：“姐姐，这是我第一次去游乐园玩。”

暑假开始我就回家了，开学后我返校回来，却没见到阿月，我的书桌上有一个塑料饮料瓶，里面插着三支已经枯萎的玫瑰花。

有天路过小卖铺，我看见阿月姑姑时随口问了一句阿月。她姑姑说，阿月妈出院了，她就跟着回了老家。“对了，七夕那天，阿月特意给你送了三支玫瑰，她说街上的姐姐们都有，她想你也有。”

我愣了一下。

阿月姑姑接着说：“不过，她不让我们告诉你。”

3

毕业后，我搬出了大姨家，日子一晃过去了好几年。

有一次，我带着男朋友去大姨家吃饭，路过院门口，碰到阿月的姑姑，她还在卖玩具。她说，阿月的妈妈经过漫长的化疗，还是没能熬过去，前年走了。阿月撑过了那段时间，考上了一所不错的县中，前些日子她回老家，阿月还问起我，说起我当年带她去玩的事情。

我心里某个地方像是被蜇了一下，很久都没缓过劲来。

我和阿月的交集不过是某个夏天的一些微小的片段。这几年，我没再想起过她，可她却记得我。人与人之间的牵挂，有时候并不需要惊天动地的经历，那些微不足道的时刻，有些人却一直记着。

如果有一天我们再相遇，我会告诉阿月：

谢谢你，你是第一个送我玫瑰的人。

姐姐希望你，今后一切都好。

也希望你，未来，能走在属于自己的花路上。